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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熟悉的聲音驀然響起,明明清楚得像那人靠在他耳畔說的話,可認真去聽又發現遙遠模糊得像是腦海深處傳來的話語。

林霜柏跟他說過幾次,不是不讓他抽煙,只是希望他別抽那麼狠,總歸是對身體有害的東西,現在仗著自己年輕不知節制,以後上了年紀真出什麼毛病了後悔都來不及。

有時候他會恍惚,各方面都很穩重的林霜柏自他們在一起後在生活上把他照顧得很好,以至於他一度覺得林霜柏才是更為年長那個。

但如今想來,或許林霜柏一直都在把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當成是最後一天來過。

所以怕自己做得不夠多,對他不夠好。

吸煙區的門又一次被拉開。

沈藏澤回過神,看到走進來的沈義。

除案件交流外,他們父子間最近交流並不多,沈義沒再問過他林霜柏的事,他也沒有再主動提起。

沈義先是看向沈藏澤捏在掌心已經揉成一團的空煙盒,再抬眼看沈藏澤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和眼底下因長時間沒有休息導致的烏青,他淡淡擰了擰眉心,把手裡的保溫瓶遞了過去:“菊花茶,你媽以前老給我泡,平肝明目,解毒清肺。”

愣愣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保溫瓶,沈藏澤好半響才伸手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

“傷沒好,抽那麼多煙,也沒好好吃藥,醫生告訴我,你傷口都發炎了,別以為沒傷到骨頭就沒事,那是槍傷,要不小心感染了,回頭出任務給大家夥拖後腿都是你這個隊長的責任。”沈義的話說得有些生硬,大抵還是不太懂得怎麼關心兒子,才說到最後還是多了一絲說教的味道。

開啟保溫瓶蓋,低頭淺抿了一口熱茶,沈藏澤安靜了幾秒後才說道:“我本來也不是多稱職的隊長。”

閉上眼,喉結滾動了一下,沈藏澤苦澀地勾了勾嘴角,臉上流露出一絲掩藏已久的頹然與疲憊,說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幾個案子,兇手接二連三挖坑給我跳我都沒發現,讓潘時博在我面前逃跑,又在跟林霜柏有私人關系的情況下擅自行動讓林霜柏跑了,仔細想想,我根本就是一個無能的失職隊長。你當初的反對也沒錯,我太年輕,沒那個能耐扛起這份責任和這個職位。”

沈義並不打算安慰難得在自己面前表露挫敗的兒子,因為這不是兒子此刻需要的。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潘時博已經死了。”沈義直接就將話題帶回到案子上,“他雖然是當年的幫兇,只是我反複看過他跟林順安的審訊記錄,他身上沒有那種殺人犯特有的氣質,換而言之,他雖然參與過多起刑事命案,但他從未親手殺過人。”

睜眼,沈藏澤直直地跟沈義對視,問道:“那林霜柏呢,你覺得他殺過人嗎?”

直白的詢問,沈藏澤一如既往地在逃避和麵對之間選擇了面對。

沈義面沉如水,事實上,他很清楚,雖然兒子問出這個問題,可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麼,都不會動搖兒子對那個人的信任。

“林順安,離成為殺人犯只有一步之遙。”沈義說道,以無比肯定的語氣,“他跟十一年前比起來,多了種更危險的秩序感,這種秩序感是他給自己設下的界線,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會是刑偵支隊最好的幫手之一,也會是最好的犯罪心理學家,可他如果選擇跨過那條界線,用觸犯法律的方式去尋求或實現他認可的正義,那他會成為比林朝一更殘忍的殺人犯。”

透過那個審訊錄影,沈義在林霜柏身上看到了跟林朝一以及其他殺人犯都截然不同的黑暗面,那是一種脫離社會道德體系和司法程式的瘋狂,在跟潘時博對峙的過程中,他很確定林霜柏是一個有自己一套標準原則,並且對自己認定的那個“理”有著近乎病態執唸的人。

這樣的人,首先對自己就有極端的剋制,可問題也恰恰出在這一點上。

跟窮兇極惡的罪犯打交道次數越多,在黑暗的世界裡潛行越久,面對和承受的人性之惡也會越多,人想要維持純粹的善良很難,可想要作惡淪為犯罪者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林順安對自己過度的壓抑和控制,同時也是在給自身不斷積攢無處釋放的惡念,一旦林順安對自己和世界感到徹底的失望,理智崩盤的瞬間那些多年沉澱在心裡的惡將會不受控制的傾巢而出,以最直接的方式反噬林順安,將人徹底推向地獄。

沈義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看著沈藏澤說道:“如果林順安真的成為了殺人犯,無論是我還是所有曾經用各種手段方式逼迫審判過他的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因為是殺人犯的兒子,所以從一開始就否定了林順安,從一開始就以先入為主的思想觀念對林順安進行錯誤的定義。

實際上,並不是所有殺人犯或犯罪者的孩子都一定會走上同樣的道路,真正重要的是個人意志,可惜的是,不管是普通人還是生活的環境乃至整個社會,人一旦被落下恥辱與罪惡的烙印,歧視和謾罵便會伴隨一生。

在辭職不再當警察並轉而從事刑事法律諮詢工作,這十一年來跟數不清的原告被告還有他們的家屬接觸過後,沈義漸漸意識到,不是所有犯罪者都是天生壞種,有時候把人逼上犯罪道路的,或許正是他們所生活的這個社會以及千百年來所形成的觀念。

並不是要聖母心泛濫的理解同情所有犯罪者,只是有時候或許也該反思一下,為什麼有些悲劇明明可以避免,可在走向悲劇的路上卻竟然沒有一個人做對或做出不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