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趕著馬車送來錢幣和蘭草的人還是會定時來看她與孃親,她開始怕生,總是不願去湊近,可是後來又忍不住好奇,圍著他的馬車仔仔細細地轉了一圈,對著車上的人說:“先生可認識我爹。”
“自然。”
“那我爹爹為何不來看我和我娘?”
“老爺他一直很忙,常去漠北奔走。回來在家裡也閒不下幾刻,這不又去漠北了。前些時候是有來過看夫人的,怎麼小姐你沒有見到嗎?”
她心想,許是自己又去山裡玩,把他給錯過了,便又問道:“那他何時會再來?”
“這便不知道了,漠上的事,誰也難說準。”
阿瑤點了點頭,輕聲喃道:“他是不是不要孃親和阿瑤了?”
“小姐為何要這樣問?”馬上的人愕然。
“那為何要把我和孃親扔在這裡……只是抽空才來看看……”
“老爺讓小姐和夫人避世而居,也是為了你們好。他有自己的苦衷,可卻從來都是把小姐記掛在心上的。小姐不妨再等等,興許他不久便就回來了。”
那日以後,阿瑤又盼了許久,誰知等的人沒有再來,來的人,卻在一天夜裡將他們的草屋與蘭臺付諸一炬。
那天夜裡,灼灼的火光在廣袤的山澗中,宛如盛放卻無人問津的小花。那些蘭草在烈火中變為灰燼,也是在那一夜,孃親為了救起熟睡中的她,美麗的臉被火焰灼傷,落下了一片醜陋的疤痕,嗓子也被熱氣灼傷,從此變得喑啞晦澀。
彷彿一直百靈金雀,忽然被炭火灼了喉,羽翼全焦。
那日以後孃親終日裡便不見歡顏了,她像是一個即將被官兵追捕到的逃犯一般,急於離開這片焦土,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她知道,孃親是不想那個“爹爹”,看到她現在這幅模樣。
她隨著母親輾轉,一路淪落到平陽,那夜的火帶走了綠曜一切溫馨的記憶。後來母親的身體就每況愈下,再加心情鬱結,很快就撒手而去。
阿瑤一個孤女,被歹人拐去,賣到了平陽的伶人館子裡面,侍候一個在翡嵐閣中唱曲的姐姐。那姐姐脾氣暴躁,也看出了綠曜的美貌,成日裡故意讓她穿著破爛的衣衫,灰頭土臉,動輒打罵欺辱。
那些日子彷彿隔世的噩夢,她一路狼狽逃竄,險些就想要追她孃親而去。
直到遇見二哥。
她的樣子,美麗又倔強,如同一株清冷優雅的蘭草,著實在想不出她曾經遭受過那樣一段悽慘過往,那樣過程,宛如石灘戈壁中,硬是破土而出,綻放開來的一朵鮮豔欲滴的花蕾來。
“他給我取名叫綠曜,在那種地方總得有個糊弄人的名字,可私底下,他還是喚我阿瑤。”她坐在窗前,望著窗欞外皎潔的白月光,神色悠然:“像我母親以前喚我的名字一樣。有一段時間離,我連燭火都害怕,多虧了遇到他。”
“他真好,就恰好在那時候出現了……“我聽著她說,不由地嘆道,心中卻想著阿青,他亦是剛剛好,不早也不晚,與草原之上茫然失措的我遇上。
“所以你究竟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我說完,覺得自己像是咬了自己的舌頭一樣矛盾,可是心裡卻清楚,於是又解釋道:“二哥曾問我,他喜歡我,可與阿青喜歡我一樣?”
她抬眼看我,輕聲說:“重要嗎?都過去了。”
“當真過得去?”
她不說話,又望向窗外的月色,喃語道:“過不去又能如何……反正我一路都在失去。”
“你可有想過去找他?”我不禁問道。
她恍然看我,忽而明白了我的意思:“沒有。自我八歲見過他一面以後,便再也沒有見過。”
半晌,她又自顧自輕輕嘆道:“我總想起那場火,燒得那樣蹊蹺,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愕然,未想到她竟有這樣的思慮,趕忙說:“不會的,你爹爹怎麼可能忍心做那樣的事情。”
她不看我,只是無言地起身,輕輕躺在我身邊。
“你要睡了嗎?”我問道。
“嗯。”
我起身來吹熄了床腳燭臺上的燭火,白月光從窗欞的縫隙悄然灑落進來,蒙在她的身上。
她突然輕聲喃語道:“我曾想過,即便是他,我也沒有力氣去恨了。孃親闔眼時,也未曾抱怨過一句。她既然都不恨他,那我也更不配去恨。”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我躺在她的身邊輕聲嘆道:“約黃昏以為期,羌中道而改路……這世間的傷心事,大抵都是因為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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