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胭脂的話來形容那位東方先生,可謂是上知天命,下知禍福。
她說起東方大人時的表情,眼睛裡似乎要透出光來,一路上歡欣雀躍、手舞足蹈,跟我訴說那些關於東方大人的奇聞異事。
那模樣倒有些像我以前提起阿青時候的模樣。
我是因為方才的事情無心情去湊那個熱鬧,可是也不想胭脂在這裡陪著白白耗了時光。
我知道胭脂喜歡熱鬧,她與我年紀相仿,卻似乎比我樂觀許多,就算平日裡因為做錯事情被詹士大人責罵,吃穿用度上被房裡年長的姐姐們欺負,她也全然不會放在心上。
我沒有她如此的坦然,許是我已藏了太多了心事,也許是像公主所說,我讀了太多不該讀的書,卻又到不了大夫子們超然物外的境界,這樣的尷尬讓我時常覺得,讀書明理無異於自囿手足,做事總是會思前想後,行事也總是繞不過書中的禮義廉恥,難以到達心中最自然的豁達。
洛白師傅說,那是因為你讀得還不夠。
我還記得她手握著一方簡牘,微微靠在平陽侯府那個宛若離世仙苑般湖心亭旁的一棵桃樹下,桃花緋緋如染,湖上的風一起,花雨便紛紛落在她的袖袍之上,烏黑濃密的髮間也簪了稍許花片,她抬眸望著我拿著她為我選的書坐在一旁愁眉深鎖,問我讀到了什麼。
我問她,書中大義精深,可卻似乎都是為大丈夫寫的,小小女子讀來又有何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有一樣當是女子所為?
師傅答曰:“古有齊國君王后誠交諸侯慎於秦,趙威後深明大義、重民輕君,秦宣太后誘殺義渠,封疆拓土。今有高後外穩胡虜,內修國業,太皇太后竇氏奉行先祖,垂衣拱手而治。又有哪一個不是你說的‘小小女子’。”
我說,師傅所言甚是,若是能深明大義倒是也無妨,最忌憚懂得小小道理便覺得凌人之上,舞文弄墨,生出許多亂心思來。
洛白師傅微怔,冷笑了一聲,輕輕抬手敲我的腦袋:“許是你這書,當真是讀得太多,讀得人都迂腐起來了。”
如今想想,那時候,當真是無憂無慮的一段靜好歲月。
我也漸漸開始明白了洛白師傅話來,她說我這樣覺悟,若是真進了宮門才當真是羊入虎口。
如果我沒有自作主張從侯府一溜煙跑了出來。
如果子夫姐沒有被當今陛下在侯府夜宴中相中。
如果他不是那樣金玉難掩,被公主另眼相待。
如果,如果,我的如今,竟都寄託在抱怨曾經的“如果”之上了。
我想念洛白師傅,我開始慢慢意識到,我似乎是為了追尋阿青的腳步,錯過了許多應該駐足的風景。
“阿鸞。快些我們也到前面去。”胭脂打斷了我的低眉深鎖,輕輕地拽了拽我的衣袖,一臉欣喜的樣子,要將我向人群攢動中隱去:“湊到前面去,興許能輪到我們。”
我著實沒有心思去湊著熱鬧,勉強一笑,輕聲說:“胭脂,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她怔怔地望著我,似乎也明白我此刻憂心,便也沒有多言,與我囑咐了一句,便自己興沖沖地擠了進去。
我看著她一會兒便擠進那陰涼下的一群嗡嗡繞繞的人群不見了蹤跡,午後的日頭當真是毒辣得緊,曬得地下也跟著滾燙了起來。
我只好悻悻地靠在一旁的樹幹上,襯著一方陰涼,間或有河道上緩緩的小風在須臾間廝磨在耳畔,消解了片刻的夏暑,也讓我原本紛擾的心緒跟著寧靜了幾分。
不遠處的歡笑爭搶彷彿都跟我沒有半點干係,我發現我已難以融進這份勃勃生機中去,再也無法無所避疾地歡心與哭泣。
我人在這裡,心卻不在。
我的心被我一把狠狠地關在了那夜韓府的朱門之外,他在那盞徹夜於昏暗中搖曳的燈籠下頭,在那少年一方香氣蔚然的衣襟之上,在那落在他清俊的下巴上的一個錯誤卻真實的吻裡。
我知道自己如此無異於作繭自縛。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陷入到回憶的泥沼中去。
我正想著自己的事情,隱隱覺得面前的人群開始慢慢潰散開來。
“這位姑娘倒是十分面善呢……”面前一方陰影斜斜地遮了下來。
我於沉思中抬起頭來,只見一身煙青色朝服,手執羽扇,眉眼深邃的中年男子緩緩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來,我不禁怔怔望著他,那張臉是如此的似曾相識。
我很快便想起,玖雲霄中,問我姓名為何,言我會花逢時發之人。
難道胭脂說的“東方大人”,便就是那日在玖雲霄,替我看了手相東方大人嗎?
我不敢相信,睜大眼睛望著他略微有些吃驚,但依舊微笑著望著我的臉。
胭脂跑上前來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忙向東方大人行禮:“大人,你替阿鸞也看看吧。”
我驚慌地望著東方大人臉上溫和的輕笑,即便是隻有匆匆一面之緣的東方大人也讓我忽然覺得胸口一動,竟有許多情緒湧上心頭來,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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