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驚愕中收回目光,望向那聲音的方向,只見院門處,赫然立著一個面帶兇色的女人。
她先是氣勢洶洶地望著阿青,見我也愣愣地望著她,捎帶著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
我錯愕地轉過頭去,望向阿青,他的臉上依舊不露半點聲色,只是聞聲站起身來,眸子卻一直低垂著,迴避了那女人直直投射過來的、怒氣洶洶的目光。
我茫然間又望向身邊的阿姐,見她一臉的凝重,低著頭,咬著嘴唇不說話。
那門前的女人身後又突然冒出一個身影,定睛一看,我方才恍然大悟,那人便是方才對著我與阿青破口大罵,被阿青稱之為大哥的男子。
此刻,他站在那女人身後倚著門框,用一種看戲的眼神望著我們,鼻息下隱隱地發出一聲冷哼。
門前的女人用她刀子般的目光凌遲了我們半晌,冷哼一聲,搖晃著身子徑直走向阿青。
她的身形臃腫粗壯,全然打破了我對漢人女子婀娜聘婷的印象。她看起來倒是不比草原上的女人秀氣幾分,蠻橫地上前來,盯著沉默不語的阿青,甩開手來,狠狠地就是一個巴掌。
“啪”得一聲,我心中驟然漏掉一拍,急忙想上前,卻被身後的阿姐拽住了。
響亮的掌摑聲迴盪在本就不大的院子裡,門前的大哥倚著門框不屑地輕笑了一聲。
阿青依舊不露聲色,從他臉上看不出憤怒與懼怕,他只是不去看她,臉頰有些微微地紅,映襯在他本就掛著的嘴角的淤青之上。
“聽說你還帶回來一個匈奴人。”語畢,眼前的女人目光灼灼地望向我,一把推開阿青單薄的身子,朝著我走來,上下仔仔細細地把我打量了一番。
阿姐把我往後拽了拽,似乎想要護住我,對著眼前的女人說:“娘,阿青他……”
“你閉嘴。”她的阿孃冷聲喝住了她。
那個女人冷冷地望著我,唇邊輕哼一聲諷刺的笑意:“你倒是穿得人模狗樣,一個小娼婦,才這把年紀,就敢跟著男人回家?還真是個自己送上門的爛貨”
我那時並不知道她所說的“娼婦”究竟是什麼,但總歸是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怒罵的嘴臉,心中激憤信口說道:“我為何不敢?”
她聽我這樣說,掄起胳臂,一手打掉我手中捧著的溫熱的饅頭,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小賤貨,穿著我女兒的衣服,吃著我家的東西,還敢對我這麼囂張?”
我看著那顆圓滾滾的饅頭粘著土,滴溜溜第滾了出去,心想著那可是阿青給我的,立刻撲過去,半跪在地上一把撿起了那個已經沾滿泥濘的饅頭,心中不由一陣發疼。
阿青見狀立馬過來,一手把我從地上扶起來,輕輕地握住我緊握著那個髒兮兮的饅頭的手,在我耳邊溫柔地呵氣道:“來,阿鸞,把它給我,髒了不能吃了。”
我被他這樣的溫柔,不知究竟是委屈還是心疼,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
究竟是為何,阿青為了我,經歷了那樣可怕的事情,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竟也一口氣也由不得他喘息?
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害苦了阿青。
我只是自私地想著,他是我的依靠,他的臂膀之下便是我可以修築的暖巢。
可我卻忘記了,他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而已,與我的無助也並無二致,我未曾體會他在家中的境況,也未曾想到自己竟會給他添這樣大的難處。
他為了我被馬匪打得險些去了半條命,好不容易撿回的半條命,又帶著一身的傷馬不停蹄地奔波,帶我遠離北漠荒茅之地。
就連阿姐給我沐浴梳洗時他也不曾清閒片刻,一直幫我劈柴燒水,還準備吃食給我。
他為了我一刻也未曾停歇,即便如此,還要被他的長兄刁難,被他的繼母掌摑。
我心中鬱結,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卻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哭聲,怔怔地望著自己手中的饅頭,怎麼也不願還給阿青。
那女人不知為何,突然又一把抓住阿青,憤怒地狠狠把他一腳踹倒在地上,她像一隻兇悍的母狼,和草原之上的馬匪別無二致,和她的女兒卻沒有半分相似。
她不知從哪兒扯來的馬鞭,掄圓了胳臂,使勁地抽打著坐在地上的阿青。阿青似乎並不想理會她,任由她一通發洩。
可這一聲一聲鞭子在空中獵獵作響的聲音,彷彿一下下抽在我的心上,著實是讓我無法置若罔聞。
我奮不顧身地跑上前去,撲在阿青的身上,想要把他擋在自己的身下,任由鞭子應聲落在我的脊背上,腿上,還有手上。
每一下,我都感覺自己皮肉就要綻開一般的疼痛。
那一刻,我才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阿青所隱忍的究竟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