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撥開那讓人窒息的鬼魅的夢魘,卻遇見了阿夜。
他一個人坐在杏花樹下,花瓣“簌簌”落滿了他的肩頭,如同寒霜飄雪一般的景緻。
我遠遠望著他略顯寂寞的影子,心中卻頓生百般疑竇,悄然走近他。
他的側顏俊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稜角輪廓柔和得剛好,青絲披肩如瀑,那樣子彷彿一副潑墨山水的畫卷。他似乎也是聽見了我踏著一路落花的腳步聲,睫毛輕抖,忽然緩緩轉過頭來抬眸望我,我的影子就落在了他的明亮清澈的瞳仁中去了。
倏忽之間,那雙眼睛溫柔地笑了,如一彎高掛夜幕中的殘月。
他說,姐姐,杏花都落了,你怎麼還不回家?
蘇潛說,你果真是一個極自私的人,心中除了阿夜,就什麼都沒留給我。
我在數日的神志不清的昏迷中被夢魘糾纏,滿頭大汗不斷呼喊著阿夜的名字,蘇潛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不斷拿著浸了水的絹帕幫我擦拭額頭不斷滲出的細密的汗珠。
我不是第一次出了墓後被魘著,或許是因為黔南古墓的陰氣太重,這一次的時間尤為的久,持續了整整三日三夜。
蘇潛是從未見過被鬼魅魘住的我。
盜墓是一等一的死罪,更何況李家是先帝親封的侯門貴胄,如此便算是知法犯法。家中私底下的那些腌臢事,自然是不能告訴他這位白玉龍臺上的皇太子。恭喜您讀到了防盜章節。
他只知道,我每隔一段時日總會典當行裝,消失個數把月的。可瞧我父親和弟弟都病成那樣,我敷衍幾句他便也沒再多疑心,只當我真是去遠鄉尋仙問藥了。
這次卻是因為我父親離世,蘇潛的大婚,我心中著實煩亂,便只安頓好阿夜,悄然離開了京都。
蘇潛不知是從哪兒得知我可能是去了陽華山的訊息,見我數月不回終是放心不下,便以拜謁皇太叔公,順便以尋仙問道且為他父皇與母后祈求福壽延綿之名,大張旗鼓地來的著避世隱居的深山之上。
起初,他也只是想再見我一面,想我求生不易,要賣我一個順水人情。可如今,他卻在著陽華山上看得真切。
我究竟是如何週而復始,一次又一次,為了死,而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蘇潛這三日自然是跟他的皇太叔公,將什麼都瞭解得清清楚楚。他沉著面色質問我,就是因為揹負如此,才不願意跟他的嗎?
我說,都說同甘共苦,可苦這種東西,哪能硬要去跟別人分享的。
說著,我一把抓起蘇卿為我熬的那碗放涼的湯藥,將苦澀一飲而盡。
曲未終兮袂更揚,君流涕兮妾斷腸。
黃泉白骨不可報,脈脈相看兩心殤。
何苦。何苦。
既然註定要離開,我也只想走得乾淨,去得瀟灑。
我問青陽,日日熬這苦湯藥灌我,是否是嫌我的心中還不夠苦。
他終究斂了那日病榻之邊的盛怒,面色又恢復了往常不著喜怒的淡然,於我床邊淡然道:“原以為像你這樣喜歡自找苦吃的人,都是特別喜歡吃苦的。”
明知他是故意挖苦我,心裡卻不他的生氣,只覺得他吃了那棵我原本要尋來予我父親保命的肉芝後,像是吃了十全大補丸,除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口齒也愈發順溜,擠兌起人來更加是信手拈來了。
我李家那命格當真是硬,旁人吃了那三百年的肉芝,只怕是要益壽延年至百歲不止了。可若是我家人吃了,卻也只能勉強在病榻之上再纏綿三個年頭。
父親的決定雖然殘忍,但卻正確。
我是該結束家族悲慘的血脈,獨自離去的那一個。
如今我看著蘇卿,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如今華胥池的上古結界莫名求秒地消失,他雖錯過了一次千葉蓮花,可吃了我從黔南古墓取回的肉芝。以他的修為與天賦,定是能等到下一次花期的。
我直言,嫉妒他可以享百年花開花落,冬去春來。賞千歲潮漲潮汐,日升月落。
七百年後,千葉蓮再開放的時候,不知我已輪迴到了哪裡去了。
蘇卿說,他不稀罕那千葉蓮花,他的師傅沒有那蓮花卻也靠自身修為坐化飛昇了。若是七百年之後能再見到輪迴中的我,便摘那蓮花來送我,還那黔南肉芝之情。
我笑笑道,不知是幾輩子後的事了現在說來予我聽,未免有些荒唐。再說了,你已為我死過一次了,還每日親手為我煎煮湯藥,情分也早已還盡了。
他卻輕哼一聲:“歧黃之術,本尊也只學了不過三載。只是看你病著,想那你練一練手。藥到病除達不到,舒筋活絡,健脾消食還是可以。”
“還以為你是博冠古今的大神,用了什麼仙花仙草想要救我性命,沒想到竟又是要我這殘破之軀,成全於你。”
我雖說是玩笑,但心中卻難免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