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護城河中的荷花已經盡數凋謝,紅英落水,碧葉倒依舊鬱鬱蔥蔥。獨立水中的蓬杆卸去紅衣,露出一個個孤零零的碧綠的臉龐,眼看長安城的盛夏漸漸就要過去,寒秋將至,此時動身南下,倒也是絕佳的選擇。
想想此刻南方夏意未歇,自長安南去,必是一路煙柳水鄉,江南弱色,水墨山黛碧透湖泊,景色自然是青山綠水,萬種風情。
可此去山高水長,她終究是孤身一人。若說再見,也只怕是遙遙無期。
縱是良辰美景虛設,又與何人說?
分別的那日他說,讓他親自送她離開,怕是她就走不了了。
他說,趁著他還未反悔前南去吧。他也只當是送她出去遊玩散心。反正他一直在長安等著。最後又叮嚀了一句,等她回來,就再也不許走了。
只是歸期幾許,兩人一時之間都說不準。三日五日,三年五載,或是此生不復相見,也都未可
知。
他心中明白,只笑笑著寬慰自己說,總比你孤身去漠北要強。如今我總算知道你在哪裡,若是我心中實在想你,也可以動身去看你。
她連忙搖頭道:“你別來,若是我實在想念侯爺你,便會再回長安。侯爺軍務繁忙,江南離長安路途之遙,實不應為兒女私情誤了黎明蒼生。”
他聽後苦笑一聲,你向來執拗,不知如何回頭,又當真會因為想我,而回到長安嗎?
她不禁眼眶微紅,他終究是瞭解自己沉悶又固執的性格,想事情總會進入死衚衕中無法自拔。每每與他僵持,也總是要他一再讓步,苦苦求和。
他總是很寵她,也很包容。李鸞知道他驟然鬆口,同意自己此次南去,著實是傷了他的心。若是這樣一直向著一個人伸著手,而對方卻不予理會,一再執拗不前。時間久了,也總是會累的。
他如今累了,所以他放手了。
他只說,他已命府中的人先行去江南的聶家庭院,事先照著她的起居習慣,修整一番。門前也讓人栽上桃樹。雖然現下開不了花,可來年春日裡,定如侯府中是一樣的景色了。
他說這話時,嘴角輕撇出一絲苦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略微猶疑的眼眸,抬手輕輕撫摸她的髮髻,輕聲道:“你不用介懷,我如此面面俱到,也是希望能讓你能睹物思人,儘快回心轉意。”
她走得匆忙,長安城中的故人也不一一再見了。只說故人見了面,必會出言挽留,到時只怕更不想離開。
他聞後苦笑,輕聲道:“聽你這樣說,倒想把他們都招致到府上來,為你送行。”
言罷,他抬起頭就來溫柔地望著她:“阿鸞,你真的非走不可嗎?你可知去了那樣遠的地方,若是你想我,我可是不能立即到你身邊去。”
他說這話,像是將她當做了一個小孩子一樣,那種寵愛與憐惜自是不言而喻。
她低下頭去,迴避了他的目光:“就算是留在長安,也有孤枕難眠的時候,真想你的時候,你也未必能來。”
誰知他卻像是抓住了她的錯漏,苦笑著望著她:“既然會想我,又為總是要離開我?”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的眼睛:“因為我害怕。好像我除了想你,我什麼都做不了。”
你來,我便歡喜,你去,我便傷悲。
喜怒皆由你來去,又與當年何異。
霍去病說,女人不都是如此,夫為妻綱,為何偏偏姐姐要這般執拗。關於這一點,應該學學他的小姨,當今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衛子夫。
盛夏即將過去,帝后也從甘泉宮中返回到了長安。霍去病自然也是跟著回到長安,再不用兩地奔走,身在甘泉,心在侯府。
他踩著一葉小舟子,撐著杆去採那鬱鬱蔥蔥的荷葉上,嫣紅的芙蕖也不知何時悄然枯萎了,花瓣褪去後□□出孤零零蓮蓬。他三五下便採了一大把,又撐著杆划向岸邊,輕快地躍上堤岸,款款而來。
他親手給她剝籃子,修長靈巧的手指從蓮蓬中又取出一顆碧綠的蓮子,仔細剝開上邊包裹著的一層綠皮,小心翼翼地取出蓮心最苦的也一片,將潤白如玉的蓮子送入李鸞素白的手心。
“等姐姐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我已遂了夙願,入了羽林期門了。”他抬起眼望著她閃爍的眼眸:“小姨在後宮中也並非是事事順心如意,這些年來去病陪在她與陛下身邊也看得十分清楚。小姨心中只有陛下,事事都為陛下思慮,以陛下為先。可反觀陛下,卻並非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