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望著御座上的天子愣了片刻,兩人目光交匯了半晌,他忽然又避開了他帶著溫和的笑意,自上而下凝視的眼神,再次向他拜手行禮,轉身出了那座偌大又冷清的宮殿。
龍行虎步、圖王霸業,終不過千秋一場夢。
經天緯地,縱橫捭闔,自古孤絕之處,高不勝寒。可天下之大,又有誰能一路相隨,為我掛引路明燈,燃燭盡火,溫至三更。
他未看見,就在他踏出大殿的那一剎那,御座上的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慢慢地消失殆盡,原本正襟危坐的身軀也微微向身後冰冷的椅背上,無力地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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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聽懂了嗎?”他苦笑了一聲,便又沉默地陷入那看似沒有盡頭的孤寂中去。
縱使萬載之後,青史之上,我也是要綁著你的。
因為有些孤獨,只有你能感同身受。
衛青回到府中便開始命人典當行裝。分明人還在長安,心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水鄉。原本就想著要與劉徹請求,卻一直難以啟齒的事情,未想到他竟先開了口,反倒省了他一番琢磨了。
他要乳孃將剛滿三歲的衛登的行囊也一併收揀了,自打他將這孩子從江南帶回來,一直也未讓她看過。如今登兒已三歲了,身體也不比小時候那般嬌弱,也能隨著他一併遠遊了。
衛登平日裡與他兩個哥哥卻不在一處教養,衛青怕孩子受委屈,另行安排了人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也另行找來私塾的師傅,教習他識文斷字。平日裡他本就軍務繁忙,比起他兩個哥哥有親生母親照料著,他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如今年正值歲旦,閤家團聚之時,可自己偏又要到江南去。他打心眼裡憐惜這孩子,想著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守歲,總歸是心有不忍。
衛登這孩子性子沉寂,或許是因為啟蒙過早,也或許是因為沒有孃親照料,小小的孩子走到哪裡,都總是規規矩矩的,始終像是一個住在長平侯府裡的客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長平侯府中的人,也被衛青刻意隱瞞得無人知曉。衛登也曾問過衛青,為何大哥二哥都有孃親,自己卻是孤零零一個人,整日裡,只有乳孃與教習的師傅陪著。
衛青一時間不知如何答他,最終只借口說,你孃親生了你後,便一直身體不好,於是待在南方的別院裡將養。
這孩子也懂事,聽他這樣說了,便也沒有再問過。
衛青想起陪著李鸞在江南的日子,她也曾數次提及這孩子,必也是想看看他究竟長成什麼樣子了。此次南行,他便想將他也一併帶上,去與他素未謀面的“孃親”見上一見。
可他卻沒想到,正是因為要帶走衛登,南行的訊息,一下子便驚動了久臥病榻的陸修蓉。她與衛青已有多年未正經見過面了,他自是不會到她房裡去的,平日裡,也都是她自個過來,隔著門廳與他請上個安。
雖為衛家開枝散葉,卻始終遭此冷遇,如今說是妾室,卻也連個正經的妾室名分都沒有。長平侯府的下人一個個也都明白過味兒來,這位久居府中的瞎了眼的陸姑娘,怕是這輩子也不會搖身一變,成了長平侯府的女主人。素日裡的衣食供應,也不似頭兩年那樣的仔細了。
如此,倒真是要陸修蓉在長平侯府中,呆的難堪了。
如今孩子們一日日長大,她自是急著想要與衛青化解這樣冷遇的尷尬。可衛青這幾年連年征戰在外,每每出征皆是在冰消雪融、青黃不接之時,因此一連幾年也未在自己的侯府中與三個兒子一起守歲。
今年,他終於可以在長安歇息了,陸修蓉本想著,命下人張羅一滿桌的好酒好菜,帶著兩個孩子趁著闔家歡聚的歲旦,能與他好好聚上一番,以此緩和這些年來的冷落。可未想到他竟要帶著衛登去江南,這使陸修蓉心中多日的希冀,終落了空。
她強撐著病軀,到衛青門前請安,卻恰好撞見衛青已收拾好了行裝,正準備上路。
“侯爺……”她也顧不得自己病弱的身子,忙不迭地跪在雪地中,嗚咽著向衛青祈求道:“難道侯爺就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今年便留在京中嗎?”
“你快起來吧。”回應的聲音卻依舊冷漠:“你如此輕賤自己,著實是叫我難堪,也是叫孩子們難堪。”
“大娘,您快起來,地上冷……”年幼的衛登,自然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剛動了惻隱之心,便被自己父侯一個深邃的眼神封住了口。
“小侯爺,這裡可沒有什麼大娘。你要叫她陸姑娘……”身邊的乳孃提點道。
“可是……大哥二哥的娘,難道不應喚大娘嗎?”孩子畢竟稚嫩,自然是不懂那些世俗的事情,一雙清澈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乳孃。
“這……”乳孃一時語塞,不禁抬頭偷偷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衛青。
“我今日只說一次,也希望你們以後都能記得。”他的聲音如同結冰的湖泊,平靜卻冰冷徹骨:“長平侯府中沒有什麼大娘二孃,本侯只有一個妻,將養在南方……”
說罷他緩緩轉過身來,抬手輕撫自己身後,坐在馬上的衛登,低下頭來對著他猶如釋冰消雪般溫柔地一笑。
“我們現在便也是要去探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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