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十一皇子成功繼位,她再另尋它法。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姜國與他,她一個都不想失去。
穿過長長的宮道,幾人往皇宮深處走去。二十四道琴音中,不止何時又多了一道。越往前走,聲音便愈發清晰。
大殿前的空地上,一架古琴,一方石案,身著黑金色國師袍的少年端坐於此。晚風吹拂著他的墨發,夕陽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色的輪廓,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琴絃上靈動跳躍,安靜、儒雅,仿若自畫卷中走出的謫仙。
長劍架在千提脖頸上,她被趙鴻挾持著前行。
身後,是手持長槍步步逼近卻不敢貿然上前出手的宮中士兵;身前,是曾與她朝夕相處多日的少年。
似乎是有所感應,封易初長睫未動,抬眸,隔著蕭瑟的秋風與她對視。
深邃的眼眸中,往昔溫柔不複存在。眼神冰冷,仿若初冬的湖面,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寒冰。
在看見她的剎那,這層寒冰又不知被何物打破,裂開的碎片在眼底浮動,尖銳,寒冷,雖只是一瞥,卻彷彿能直直刺入人的心髒,讓見者心痛得難以喘息。
寒冰破碎的瞬間,一絲極難察覺的波動在他眸中蕩漾,像是平靜湖面被微風吹過,泛起一圈若有似無的漣漪。
但這波動轉瞬即逝,快得讓千提懷疑是否只是錯覺。
旋即,他將視線自她身上挪開,再度垂眸撫琴,寒夜星辰般的眸中沒有絲毫波瀾,彷彿剛才的對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瞬間。
可千提還是能聽出,他的琴音亂了。
琴音節奏悄然變快,原本舒緩的曲調中添了幾分急促與緊迫。
她賭對了。
他在乎。
可她究竟在他心中佔多大分量,她也不清楚。
他左臂上的傷口被衣袖覆蓋了,讓她無法看清他的傷勢。千提眉頭微微皺起,眸光落在他額間猩紅的花鈿上。忽然,後悔了。
“封珩,勸你早些收手,否則老子一刀砍了她!”趙鴻目露兇光,橫在千提脖頸間的手朝裡挪動了半寸。刀鋒緊緊抵著她的雪頸,只要再稍稍用力一些,她便會就此殞命。
手中動作不曾停歇,封易初微微仰頭,看向幾人。高挺的鼻樑下,薄唇清抿,下頷微微揚起,清冷中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高傲,仿若俯瞰眾生的神祇,世間萬物在他眼中皆如塵埃,不值一提。
額間一點嫣紅點綴,在他冷白膚色的襯託下鮮豔奪目,如同盛開在寒夜中的彼岸之花,於清冷孤傲之間,又為他增添了幾分攝人心魄的魅惑。
他再度垂下眼眸,端坐於古琴前,手指在琴絃上游走,按壓、撥弄。秋風吹動他的發絲,偶爾遮擋住他清冷的美顏,任趙鴻如何威逼,自始至終,他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彷彿那被刀劍抵著的少女,不過是秋風中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不值得他浪費一絲一毫的關注。
琴音陡然加快,宮外廝殺聲不斷。周圍侍衛見國師無動於衷,持槍一步步朝趙鴻幾人靠近。趙鴻咬緊牙關,見這招於封易初無用,正思索著該做何對策,隊伍中卻不知是誰看出其中破綻,驚撥出口:
“左手!他的左手有問題!”
趙鴻被這聲音點醒,目光緊緊盯著封易初左手,才發現他這手的動作較另一隻要遲緩些,勾起琴絃的力道也要輕些,顯然是有傷在身。
“放箭,對準左手!”趙鴻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身後幾人便從取出弓弩,對準了殿前彈琴的少年。
“不要!”千提驚撥出聲,想要出手阻止他們,卻被趙鴻單手錮著,只能拼命扭動著身軀。
劍刃在爭執間劃破脖頸,一道殷紅的血痕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蜿蜒浮現,如同一朵在雪地中肆意綻放的紅梅。血珠順著脖頸滑落,滴在白色的領口上,暈染出一片刺目的紅。
弩箭齊發,如疾雨般朝封易初射去,即將及身之際,封易初身子陡然一轉,稍稍一躍,躲開攻擊。玄色長袍隨之飛揚,衣角的金線刺繡在傍晚霞色中劃過一道冷光,翩若驚鴻。
他穩穩躍至一旁,抬眼間,恰好瞥見千提脖子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一貫清冷的眼眸微微顫動,仿若平靜湖面泛起層層漣漪,旋即又恢複深邃,只是其中寒意又在不知不覺間泠冽了幾分。
須臾,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揚起,一把晶瑩剔透的玉笛在他手中轉了個圈,穩穩置於唇邊。少年略顯蒼白的唇輕啟,剎那間,一陣尖銳而淩厲的笛聲驟然響起,仿若來自九幽地獄的奪命梵音。
笛聲化作一把把無形利刃,直直劃破長空。剎那間,濃烈的殺意仿若洶湧的潮水,在四周鋪天蓋地地彌漫開來。肅殺之氣逐漸彌漫,讓在場眾人如墜冰窖,不寒而慄。
與此同時,封易初身後的寢殿中,光線昏暗,唯有幾縷殘陽透過厚重的窗帷,艱難地灑在地上,徒增幾分悽涼。
皇帝躺在雕花楠木大床上,氣若遊絲,面色慘白如紙。曾經威嚴的面容此刻寫滿疲倦與滄桑,生命彷彿風中燭火,搖搖欲熄。
畫扇著一襲紫色官服跪於床前,身旁,顧衍之與她比肩。再往旁邊,是同樣跪著、神色凝重的劉禦史。
“這……便是當年事件的真相……”
燭火搖曳,映照著皇帝憔悴的面容,他費力地抬手,將一道聖旨交到畫扇手中。
“倘若有朝一日他得知此事,這則聖旨,也當重見天日。”他顫顫巍巍地縮回手,動作換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胸腔劇烈起伏著,每一下咳嗽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連咳出的血都彷彿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他艱難地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