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父親謝永節這人,是個獨臣。我與他,是在京中科考下榻時相熟的,他與我一樣,了無雙親,交了父子的束脩節敬後,手中自不寬裕,我們一齊租住在農家土房裡,那年科考是恩相主持的,我能拜上恩相也是多虧有他,他是建德十五年陛下卿點的狀元郎,多麼風光,”蘇功陷進了回憶,嘆道:“陛下很喜歡他,那時朝中勢力盤踞如同現在一般,只是陛下身邊多了個奸宦,夥同那邪道欺上瞞下,蔽主專權,以讒言蔽日,以私慾蝕國。”
“橫徵暴斂,萬民皆苦啊。可陛下效仿文帝“無為而治”,他不知朝中朝外的情形啊,只道是,四海昇平,河清海晏。那時,朝堂乃奸宦一人堂一般,連首相上的章子都得經過他的手,雲家失勢,禦史臺,諫院無人敢進諫,諫了也是無用。”
“那我父親他,可是諍臣?可是將聖人殺身以成仁之言銘諸五內?”蘇以言遲疑著問。
蘇功擺擺手,並不回答蘇以言的話,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回憶著:“你父親他,是個獨臣。在他生前,他不像個諫臣,他一路高升,短短五年時間,便坐在了禦史大夫兼吏部侍郎那個位置上。”
雨下大了。
打著芭蕉葉上啪嗒啪嗒的響。
“也是這樣一個初春雨夜,他到我家中來。”
“未遞拜貼,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他拜在恩相門下,五年時間,去雲家拜訪的次數屈指可數。而和我,也是難得相聚。”
“今兒竟然來訪我,
我見他既沒帶隨侍,手上也不打傘,竟連蓑衣也沒穿一身,衣袍濕透了,讓他坐,他卻不肯,我以為出什麼大事了。”
“他給我說,吏部最新的官員調動,將我調去了陽武縣做知縣。
我當時高興得快發瘋,我在光祿寺奉禮郎這個閑職上待了快五年,雖說在東京,但再好也是個沒用的官,當時你娘已經嫁給我了,懷了你姐姐,我又何嘗不想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雖是個知縣,但是開封下轄區的知縣,比外面那些知縣不知道高了多少。這是個好缺啊,我意識到這是你父親為我周轉的,不知他廢了多少力氣。立即表明,願為兄弟兩肋插刀赴湯蹈火不辭!
你父親笑了笑。他將一枚雕雪蘭玉佩遞給我,給我說,這是家傳,我疑惑,他又說,你母親正在陽武鄉下養胎,若是可以,麻煩我代為照顧。我當然一口答應,說好巧,內子也有孕在身,可讓內子去陪嫂夫人。
他點了點頭。
對我說,那便多謝了。
說完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當時不知道這是訣別。只覺得奇怪。
直到我上任陽武不到一年,偶然聽聞他撞柱而死的訊息。
本你母親不知的,我連你媽媽都瞞著呢。
是鄉下那些碎嘴的。
你母親氣急攻心,便發作了。”
蘇以言聽到這,心像是被風浪揪起,拋起上下,五髒六腑被拉扯得生疼,她窩在謝氏懷裡,輕輕喊:“媽媽,我疼。”
謝氏不管她在喊誰,關切問:“哪兒疼?”
蘇以言指了指心口處。
謝氏緊皺眉頭,緊張得不行,“我去叫人找郎中來。”
蘇以言卻不依,只抱住她,不撒手,聲音委屈,“抱抱阿言,阿言便不疼了。”
謝氏聞言,只將她抱得更緊。
蘇功繼續道,“然後便是你降生了。你的名我本來還不知道如何起呢,還是你媽媽說,之前從你母親嘴裡聽說,你父親是打算給你起名“以言”,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都可用的名兒。朝中關於他的事兒,都三緘其口,我怕你擔個罪臣之女的名號,只能把你養在自己名下。結果沒想到,還是讓你背上了一段時候。”
“那枚雕雪蘭玉佩,就是你小時候戴著的那枚。你姐姐還因為你有她沒有和我們鬧了呢,我還去給她打了一枚一模一樣的。”
憶起故友和短折的女兒,蘇功伴著燈花爆炸聲長長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