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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西一棒槌

唐敬德“嘁”了聲,不屑道:“論豪奢,誰比遼王。明胤雖儘可能去偽存真,但他的府邸,還是巫中之巫啊。”

雅間坐定後,廉衡掃視著樓下池子,見有些著急來睹“佳人”風采的襴衫儒生,儒巾都忘了摘,扎人堆中詼諧不堪,失口一笑:“古帝王聖閒,不入氍毹場,臺上沒了,臺下扎堆。”

唐敬德:“這年頭,除了雲心月性的真君子,誰能免俗。”他半仰於座榻,一雙粉頭皂靴擱蝶几上,晃啊晃的,並遞小鬼個眼色,油腔分外犀利,“看著吧,一會宗人令和太師爺家的乖雀兒,是騾子是馬,一試便知。”

廉衡未置可否,轉問:“師兄,這戲園子,真主?”

“你猜。”

“你。”廉衡故作調侃。

“爺是正經人,這種逼良為娼、糟踐男兒的地方,爺不屑。”

廉衡一手支頤,一手手指尖滴答滴答地敲著黃花梨蝶幾,言必有中道:“天命賭坊是敖黨,銀樓是馬黨,萬卷屋是世子爺,抱月樓雖神秘難測但絕對是三公九卿裡某位,這春林班,能與抱月樓一同傲踞朝天街與棋盤街的丁字口,位於大明門外的正南,想必,亦是煌煌帝胄開的了。”

唐敬德:“喲,抽絲剝繭蠻厲害哦。不過,你投靠的那尊冷鍋冷灶也不屑開這地兒,他可比你想的更手眼通天。”

廉衡:“那又如何?‘銀道’說到底是‘王道’!不論鮑魚之肆、閭閻桑巷,還是這侑觴宴樂、娼條冶葉,只要是能賺銀子的路子,管他王公將相功勳外戚,蒼蠅見屎似得哪一個肯拱手相讓。禁官吏從商,禁官商勾結,都屁。”

唐敬德“嘖”了一聲,咬著牙花子將磋磨於指尖的一枚堅果,疾飛他腦門上,響聲不比骨扇敲的輕:“兔崽子,你一天到晚跟朝廷有仇是不是?如今這帝都金翼愈來愈密,猖狂過頭,小心明胤都保不了你!”

廉衡撅個嘴,作了個封嘴手勢,餘光兒卻忽地瞥見了立於身後的兩“小相公”。

相公,本是對年輕讀書人的尊稱,也不知因何,演變著演變著,就成了“男優”的另一種代稱。以是廉某人走街串坊時,偶爾被人尊為小相公,兀自撓撓腦袋,也不知該將他自己往讀書君子裡策列,還是該往繞腔男優裡歸結。也許,兼而有之吧。他可不是讀書之外,只剩機關算盡、日日同朝廷同百官同世子同太子們唱大戲了。

唐敬德順著廉衡視線瞥見門邊人,忙熱情招呼:“瑤倌、蠻鵲來了,進來進來,杵外邊幹嘛。”廉衡忙起身避退一邊,可他這沒來由的動作讓唐敬德油然“嘁”了聲,亦讓慢慢入內的蠻鵲,眼瞼又低垂一寸,丹唇更是緊抿。唐敬德罵向廉衡:“你躲什麼,他們又不吃人。”廉衡眥他眼,靜氣凝息依舊是不吭聲,非禮勿視一般,君子端方地站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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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倌嗤然一笑,辭色清脆宛如出谷黃鶯:“這位小公子,怕是嫌棄我們了。”

廉衡剛欲辯駁,瞥見低眉垂眼、怯生生避退一邊的蠻鵲,堪堪像生怕做錯任何一件事的小大,不禁酸澀,再次緘口。

唐敬德再彈一顆堅果到廉衡腦門上,廉衡識相的配合以“啊哦”一聲,試圖打破尷尬。遊神則先指向瑤倌,細細解釋道:“瑤倌,一十五歲,比你大不了一歲,能翰墨,工牙拍,喜行令諸局。至於蠻鵲”,花鬼說時飛了顆蘋果給那個乖孩子,蠻鵲抬眸驚忙接住,小心翼翼地看眼廉衡,再垂下頭,而唐敬德依舊自顧自介紹,“蠻鵲還未及一十四,小你半載,精於聲律,兼通文墨,生旦並作。”

廉衡在花鬼的侃侃聲氣裡,終於抬眸看向“佳人”們。這一看,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一個豔奪明霞、朗涵仙露,嬉戲自出天真,嬌憨百態風趣;一個明珠出胎、眉目天然,儀態婉嫻猶如未綻白蓮。說通俗些,瑤倌似朵牡丹,蠻鵲,像塊晶瑩剔透的古玉。要說春林班相公,比他廉衡大的沒幾個,多與他同齡,甚至比他還見小,在男性體徵出現前,十二三四五是他們的黃金年齡,設若長到明胤明晟唐敬德這麼個年歲,就算是“美人遲暮”了,恩客日稀餬口難濟。

廉衡輕咳一聲,在唐敬德目光逼視下,不再侷促,緩緩坐繡榻上。

瑤倌上前一步,為二人斟茶:“公子今日來看我們,奴才們真是高興,每次只有公子來,奴才們才覺自己是個人。”

唐敬德坐端整,接過茶道:“說過多少次了,別在我跟前稱奴才。你們也不是奴才。”瑤倌莞爾一笑,遊神則望著樓下戲池子,再問:“蒲柳呢?”

瑤倌:“蒲柳和天香,都被紀大人家的公子喚去伺候了。”

廉衡聞言,搖身一變就成了枚錐子:“紀瑾?他倒還沒死。”刻薄犀利的話,令瑤倌蠻鵲互視兩眼,皆未吭聲。小鬼卻毫不以為意,抿口茶苦笑道,“生來含金,便是麤穢濁羶也能當個公子君子什麼的,可若生來含土,斷難成為全碧。若非不得已,你們又怎堪,墮入這凡間,遊走於卑汙從中,強笑假歡賺取纏頭呢。男兒被逼作女兒,女兒被逼作男兒,真不知是什麼,讓眾生這般歡欣鼓舞。”

蠻鵲明眸忽地汪滿清泉,瑤倌更是哽凝。

片晌,瑤倌深深施禮道:“公子這話,令瑤倌感激不盡。這廂有禮了。”

廉衡抬袖回禮:“小生方才得罪了,但絕非二位以為的‘鄙夷’。不過是手足無措,想表現得,君子非禮勿視,僅此而已。”

話剛說完,人便被唐敬德一腳呼蝶几上,腦門磕得叮噹脆響:“怎麼走哪都讓你搞得跟西天取經似得,不是狂地要降妖除魔,就是嘮嘮叨叨唸心經。行不行啊你,不行了出去,將他倆念出來眼淚,爺打斷你腿。”

廉衡狠狠地挖他眼,唐敬德亦挖回去。直逗得瑤倌轉陰為晴,花容舒朗:“公子,及這位小公子,正戲還要好一會才開呢。奴……我和蠻鵲新譜了首曲子,公子們可願到蘭室指點品評。”

二人互視一眼,雙雙眉毛跳起落下,便滿面噙笑跟去蘭室。廉衡甫一進門,看到鳳首箜篌時“啊哦”就是一聲,唐敬德睨他眼“大驚小怪”,瑤倌則笑著解釋:“這是唐公子在去年,幫蠻鵲從一兵馬司指揮手裡,訛來的。”

廉衡:“哪個兵馬司指揮?”

瑤倌:“還能有誰,那位不可一世的伍力彪伍大爺。”

廉衡知伍力彪是馬萬群小舅子,冷然一笑,對唐敬德恭維道:“可以呀,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