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殷君馥所處的房頂離縣衙大堂約有十米。一顆茂密蒼翠的松樹在這間房屋的前方,上面還掛著未曾融化的雪花,剛好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聽不見大堂內眾人的交談的聲音,卻能看出聞瑎臉上慍怒的神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怒容的聞瑎,於是觀察得更加認真了。
但是最終也只看到了她開合的唇,辨別不出聞瑎到底在說些什麼。不知為何,殷君馥有些懊惱,他剛才應該再仔細斟酌一點,找一個更近的地方。
大概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身體已經有些僵硬。
大堂內的人開始走動離開了。
殷君馥看著那些人一個個向縣衙大門走去,自然也看到了某些人臉上精彩的變臉瞬間。他眼眸垂下,輕嗤了一聲。
一個邊境縣城,流水的縣令,鐵打的下級縣官。天高皇帝遠,沒有人知道這裡藏了多少汙垢。
綏寧距離此地不過幾十裡,卻與宜新縣截然不同。
陳毛生被留下了,他有些訝異,聞瑎上次與自己商討時明明說過不打算這麼早就打草驚蛇的。
算了,自己就在這裡,萬一真出了什麼事,護著聞瑎離開也不成問題。
或許是來到這裡之後經歷了太多事,又或許是每次遇到聞瑎時她的處境都說不上好,因此殷君馥明明比聞瑎還要小上三歲,但是卻下意識地把自己當成了更年長的那個角色。
想到陳家與山中匪賊似乎有某種關聯,他注視著陳毛生,眼中透露著一種可怕冷酷。
聞瑎與陳毛生走進大堂內屋的瞬間,殷君馥也從他剛才棲身的房頂轉移到了大堂側角,藉著視角盲區,正大光明地偷聽起兩人的談話來。
陳毛生站得筆直,身體有些拘束地緊繃著,表面上露出有些憨厚的表情,配上他那種十分老實的面容,顯得此人有些傻憨憨的。
聞瑎坐在高椅上,漫不經心地側眼,眸底淡漠,她開口:“陳巡檢,別站那裡了,坐。”
陳毛生點點頭,看著有些笨拙地坐到椅子上:“聞大人,您找下官有何事?”
聞瑎薄唇輕啟:“縣巡檢,品級為從九品,為縣正印官的屬官之一,而且是雜職官中品級較高,權力較大的一位。其職責在於‘掌捕盜賊,詰奸究’。陳巡檢,你聽我說得對不對?”
她眼中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眉毛輕挑,整個人都很放鬆。
與對面坐著的陳毛生完全相反。
“大人,您說的當然對。”陳毛生習慣性地奉承道,但他仔細一琢磨,突然有些慌張地繼續補充:“聞大人,下官可算不得權利大,就是您手下的一個小兵,什麼事都要聽您的。”
窗外突然閃過一大團雪,落到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響。
聞瑎漫不經心地聽著陳毛生有些惶恐的言辭,視線掃到陳毛生身後窗戶的那一角側影,唇角突然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這番表情的變化嚇得陳毛生心裡更加慌亂了。這跟他想的不太一樣啊,這新縣令為什麼什麼都不問,似是而非地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聞瑎接下來說的話一板一眼的,似乎是在安慰他,卻聽不出什麼情緒。
“陳巡檢,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到去歲京城南康府的那名新任巡撫是因為年力富強,辦事穩妥,所以才被任命為此職。我今日看到你,莫名想起了此事罷了。”
陳毛生面上依舊一副老實模樣,心裡卻恨得牙癢癢的,艹他奶奶的腿,這人是不是在拐彎抹角的嘲諷自己。
聞瑎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正襟危坐道:“陳巡撫,我也不再說其他客套話了。”
滾你的客套話,陳毛生心裡罵著聞瑎。
“縣衙最近可受理過什麼案子?”
聞瑎手指輕敲桌面,清脆的聲響讓陳毛生心裡一驚,他低眉垂眼:“大人,最近沒有。”
“是嗎?是未曾受理,還是不受理呢?”聞瑎有些探究的詢問,手指敲擊桌面的動作停下了。
他什麼也不敢說,只是含糊地敷衍著聞瑎,好在這位聞大人沒有深究。
陳毛生如今三十有七,是陳向坤的堂哥。不過說是堂哥,其實不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但因為他認識幾個字,上過幾年學,得了陳向坤的青眼。
也因為替陳向坤辦事,家裡才逐漸富裕了起來。可以說他這巡檢的職位也是陳向坤捐錢捐來的,說白了就是花錢往這裡安排了一個細作。縣衙裡的一舉一動都會透過陳毛生的言傳到陳向坤耳朵裡。
陳毛生在巡檢這個位置上已經幹了快有十年了。最開始他也曾害怕過他這種做法會不會被縣令知道,然後受罪受罰,可幹了一陣子他才清楚。這宜新縣的縣令算得了什麼呢,再如何也比不過陳家。
這世道,沒什麼東西用錢擺不平;也沒有那麼多所謂的一心為民的好官。用不了多久,這位新縣令的真面目就該暴露出來了,陳毛生心裡陰惻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