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瑎又變回那種溫溫和和的表情,說出來的話讓陳毛生無語了好一陣子:“陳巡檢,我在來這裡的路上做了很多功課,想著到底要先請教誰最好。剛才在大堂上一看到你,我就覺得親切,所以就下意識出口讓你留下陪我聊聊了。”
聞瑎又東問西問了一些問題,直到問到陳毛生啞口無言,但是這些瑣碎又詳細的問題又讓陳毛生模糊了自己剛才的判斷。
兩人的談話不過一刻鐘就結束了。
陳毛生幾乎是在談話結束的瞬間就迫不及待地離開,好似後面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擊著他。這位聞大人是真的知道些什麼,還是新手上路,所有東西都想問個清楚。
真是受夠了,他怎麼感覺新來的縣令是個傻子,刨根問底,哪有那麼多為什麼,烏龜的屁股——規定。他又不是制定法律的人,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聞瑎注視著陳毛生的背影,幹了十年的巡檢,連大齊律都不慎清楚嗎。
陳毛生走出縣衙大門的瞬間,突然打了個寒顫。他晦氣地啐了一口,新春第一天,老子不僅沒能一覺睡到自然醒,還得又像一條狗一樣屁顛顛地滿懷感恩地被別人使喚來事換去。
離開宜新衙署後,他沒有回家,而是毫不遲疑地直奔向陳家大宅。
此時太陽已經比殷君馥趕路時更炙熱明亮了,陽光射到身上有股暖意,他抖了抖肩上的積雪。
他剛才所佔位置的上方有一處枝丫不堪重壓突然彎了腰,殷君馥不想發出太大動靜,便沒有躲開,這一團雪不偏不倚恰好把他砸了滿懷。
聞瑎踱步來到縣衙內院,這裡就是她以後的住處了。
她正要推開房門,忽而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該出來了吧,其他人都走了。”
殷君馥有些狼狽地拍掉衣服上的雪花,臉上罕見地帶上了符合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羞澀,他輕抿了一下嘴,耳尖有些發紅,不過幾乎是瞬間就被面無表情的神色取代了。
兩個人隔著一道廊道對望,一瞬,殷君馥便移開了視線:“我以為你沒看見我。”
或許是考慮到縣令的家眷和僕從的居住問題,縣衙的內院雖然不是非常大,但比聞瑎在京城居住過了的官舍和原來的小院還是大上非常多的,住上十幾個人不成問題。
兩人走進屋內,聞瑎合上門,開了一點小窗,點燃了暖爐內的木炭,屋內逐漸暖和起來。
聞瑎似乎有些顧忌隔牆有耳,聲音很輕:“快坐下吧。”
殷君馥發現了這點,眼眸微閃,染上了些許笑意道:“這附近沒有其他人。”
聞瑎看著眼前已稱不上少年的人,莞爾一笑。
日光從西窗進來,因著鏤空細花的油紙木窗,照進屋內時被篩成了斑駁的淡黃色暖光,到身上成了淡淡的、不規則的光暈。
陳家大宅。
陳毛生在路上可不敢慢慢悠悠地走過去,等他跑到陳家時,呼吸急促,正大口喘著粗氣,他扶著腰,對門僕道:“陳毛生求見,麻煩通報一聲。”
此刻,剛到巳時早上九點)。
陳向坤正在用小刀割開剛呈到他書桌上的一封火漆封密信。
他的雙手腕骨清瘦有力,手指修長又骨節分明,若不是有一道刺眼的傷疤,這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雙完美無缺的手。
信封被拆開了,陳向坤掃了幾眼,眼皮跳了一下,眉毛輕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古怪又複雜的情緒,寒芒閃動。過了幾秒,他站起來把信紙扔到了火爐內,火焰舔舐著薄薄的紙張,片刻這信便化作灰燼了。
陳毛生敲響了書房的門,進來彙報,他將見到聞瑎的所有行為都一一描述,不過由於陳毛生本身對聞瑎的主觀臆斷。即使是照實敘說,但他卻自然將聞瑎敘述成了一個初出茅廬、啥都不懂的黃毛小兒。反倒是最後才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才加上了聞瑎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這句話。
陳向坤原本低垂的眼一抬,饒有興致道:“你說,這位新縣令是探花郎?”
陳毛生肯定地點了點頭。
陳向坤躺到搖椅上,雙臂自然垂在兩側,那這新縣令可就有意思了。他嘖了一聲,深邃的眼底閃過淡淡的嫌棄,突然開口:“下次別帶那麼多個人情緒。”
這句話平平淡淡,卻讓陳毛生瞬間起了一身冷汗。
聞瑎幾日前便與曹鵑荷告別,有些歉意地告訴了她自己的身份。曹鵑荷卻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不僅沒有生氣,反倒發誓不會將聞瑎的事說出去。
聞瑎看著她那雙眼,幾乎沒有猶豫就相信了曹鵑荷說的話。
太興二年,大年初四。
街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帶了一些煙火氣。
素金頂戴,換上五蟒四爪蟒袍的官服,聞瑎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衣冠,正式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