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秦王嬴稷有一茬沒一茬地詢問課業。車子行出數裡,秦王談話聲漸弱,耷拉著眼皮,在車上睡去。
小嬴政放低聲響,接過侍從手中的裘衣,輕輕蓋在秦王的身上。
車子的軲轆聲格外有韻律,連小嬴政也開始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間,他想起了前一世。
前一世,直到曾祖離世,他才得以回到秦國,並未與曾祖相處過。
而這一世,他提早六年抵達鹹陽。
在與曾祖相處的這四年裡,他得到了許多上輩子不曾企及的,來自祖輩的關照,也見慣了曾祖與祖父、父親的鬥法。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延續著這樣的生活——
車子停下,小嬴政睜開略有幾分迷濛的眼,望著巍峨的宮殿。
獨轅的輦車早已等候多時,秦王嬴稷此刻也已經恢複清醒,疲乏地呼了兩個哈欠。
“走吧。”
秦王握著車板,緩緩下車。
侍從連忙上前,想要扶秦王一把,被秦王不容置疑地推開。
“孤自己走。”
夕陽中,他的背影仍然挺拔,但在餘暉的掩映下,終究多了一分佝僂與頹敗。
小嬴政久久地看著,沒有動靜。
直到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政兒,我們該走了。”
從紛亂無章的思緒中回神,小嬴政抬頭,正對上秦子楚帶著關切的視線。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離開馬車。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小嬴政仍和以前一樣,餐時備著功效不同的養生湯,傍晚邀請祖輩父輩一同在林苑中散步。
安國君一開始並不想答應,但聽說秦王也在,兩個弟弟多次自薦,要與秦王一同“散步”,安國君怎麼也坐不住,加入這個步走的隊伍。
但他的心中不是沒有微詞:“如此舉措,有何意義?”
一同在林苑中慢走的華陽夫人藉著袖口的遮掩,輕輕掐了他一下:“別說話,吃風。”
安國君有些吃痛,但他縱容華陽夫人慣了,倒也沒有埋怨,反而順勢閉嘴,將目光轉向東側。
那個方向,秦子楚正扶著夏姬,低頭在她的耳邊說著什麼。
即便穿著嶄新華美的新衣,夏姬的神色仍然怯懦而板硬,只有秦子楚在她身邊時,她那遊離失焦的視線才會稍稍聚集一些,凝聚少許光華。
不知道秦子楚說了些什麼,夏姬倏然露出一個微笑,短得像剎那的弧光。
安國君不由怔住,腳步隨之減緩。
華陽夫人也看到了這一幕,悄悄戳了戳安國君的後腰:“怎麼,才發現自己後院裡有個美人?眼睛都挪不開了?”
安國君別開視線,否認:“哪有夫人貌美。”
華陽夫人雖然是正妻,但她與安國君結姻不過十餘年,對安國君這些資歷頗深,卻被冷待,居於偏遠一隅的妾室並不瞭解。
她幽幽地道:“夏姬年輕時必定很美,不然怎麼會生出子楚這麼個雋秀可人的孩子?”
這些年華陽夫人與秦子楚的聯結漸深,秦子楚也和小嬴政記憶中的那個“異人”一樣,找了一些緣由,改了“子楚”這個名字。
安國君聽了華陽夫人打趣的話,沒有為自己辯駁,表情竟有幾分怪異。
“你不懂。”
他只是複雜難言地吐出這三個字,加快了腳步。
能與夏姬孕育一子,他自然也曾中意過這個姬妾。
旁人以為夏姬失寵,是因為他不喜這般木訥位卑的女子,只有他自己知道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