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見到夏姬時，安國君只覺得此女過於靦腆，實在不懂眼色。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在秦子楚幼年的時候，當他來到夏姬房內，欲行敦倫之時，倏然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坐在席上的夏姬倏然面部顫抖，身體宛若死屍般僵直，彎成一個詭譎的弧度，極不自然。

安國君駭然後退，謹慎地盯著夏姬：“你怎麼了？”

他腦中閃過許多諸如“被咒詛”的念頭，終究忍耐著上前，輕輕觸碰夏姬的肩。

宛若一座被推倒在地的石像，夏姬直挺挺地倒在席上，肩部與頭頸卻向上翹起，彷彿後面放著一隻看不見的枕頭[1]。

安國君被嚇得不輕，腳步錯亂地跑出宮殿。

當他帶著祝官回到寢殿，夏姬已恢複正常的模樣，怯懦而畏怯地坐在席上，無聲流淚。

祝官恭敬地詢問安國君：“公子，你確定貴人中邪？”

如果就此承認……那這個女子，也許就活不了了。

想到這，安國君心生惻隱，搖頭道：“勞祝官走一趟……興許是我方才被夢魘住，看錯了。”

祝官提醒：“稍後我會為公子送來除邪之物，若有異常，還請公子告知。”

安國君點頭。

祝官走後，安國君怒氣沖沖地指著夏姬：

“你到底在做什麼？先前是故意做出那副怪模樣，故意嚇唬我對不對？”

“妾……妾並沒有……並沒有……”

夏姬流著淚，似乎t想要解釋。

可不知為何，她竟似失去了言語，只翻來覆去地說著“並沒有”這三個字。

“我知道你素來畏懼於我，不願與我獨處——我這就走，你大可放心，不必做出這副怪樣，以為你中了邪祟。”

安國君甩袖離去。行至半路，他見到了小小的異人。

異人已至三歲，卻不會說話，也鮮少哭笑。

過去幾年，他偶爾會抱一抱這個瘦弱的孩子，試著教他開口。

此刻，見到他的身影，認出他的異人邁著小短腿跑到他的身側，抱住他的雙腿，

回想著被夏姬愚弄的那一幕，安國君怒上心頭，一把推開異人。

小小的孩童跌坐在地，像是被摔疼了，稍稍皺起眉。

安國君頓時生出幾分懊惱與後悔。

他彎下腰，想抱起孩子，卻看到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並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因為一點小事而哭喊。

怪異……

他想起夏姬的怪性子，與她為了躲避自己而做出的那副怪樣，安國君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異人，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

“都是怪異之人。怪異之人，只會生出怪異之子。”

他邁出腳步，將那個小小的身影甩在身後。

“……阿，阿父。”

在他離開那一刻，身後傳來生澀而磕磕絆絆的呼喚。

安國君眼中一冷，加快了腳步。

……

從記憶中回神，安國君對上華陽夫人不滿的注視，沒有解釋。

他沒有將夏姬的異常告訴任何人，所有在偏遠伺候的侍從，都被他勒令守口如瓶。

“君上而今對子楚頗為青睞……良人你到底有沒有與子楚說開？上回不是說好了，要解開彼此的心結嗎？”

安國君注視著秦子楚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低喃：“解不了了……鑄下的錯，刻下的痕跡，永遠也無法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