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把離離兩個字分開之後,單獨的一個離,是那麼貧瘠。不再茂盛,不再明亮,也失去了生生不息的意思。
關瑤的母親姓黎,她喜歡“i”這個發音,可能是因為念起來清脆又溫柔,讓人想到梨花,栗子,桃李……反正都是一些溫暖漂亮的東西。
也可能,只是會因此想到她的媽媽。
所以,她斬釘截鐵地對湯振說,我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名字必須叫這個。
久而久之,湯振也接受了這個名字,跟著欣賞起來。
但在沈離離出生的那年,似乎發生了大事。當然,具體什麼事,關瑤不說,她就不知道。
總之,去派出所落戶的時候,工作人員問:“湯i?哪個i?”
湯振那時已經很氣急敗壞,張口就說:“離婚的離。”
不難想象工作人員的表情,可能有震驚也可能有憐憫。但沒辦法,生小孩不需要考資格證,這個人就是成為了父親。
小孩一歲還不到,離婚後,關瑤理所當然獲得了撫養權。
她試圖帶著小離離在海文生活,可惜只待了三年,因為工作變動,她忙得不可開交。
一個無依無靠的異鄉女人,還因為失敗的婚姻,被浪費了最青春洋溢的歲月。在海文生存下去,已經耗盡心力,她沒法再照顧好一個三歲的孩子。
於是,關瑤放棄了。
她牽著小女孩的手,毅然決然地回到了家鄉,開了個小賣部營生。
雖然鄉下的人總對媽媽指指點點,雖然壞人好像真的比好人多,但沈離離的童年,關瑤從沒缺席,因此一直以來都是幸福又快樂的。
沈離離說過:“媽媽,你不應該放棄的,當時可能再熬一年,你就能升職加薪,沒準會過得比現在還好。”
關瑤沉默了好久,最終,她摸摸沈離離的腦袋,說:“但我最不能放棄的是你。”
在沈離離印象裡,關女士從來灑脫又自信,好像不管多濃多重的霧,都不會讓她迷茫。
只有兩個時刻,沈離離感受到了她的脆弱。一個就是這次對話,讓她知道,在遇見沈君良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關瑤其實是靠著她走過來的。
另一個時刻,是在她六歲那年。
“那年,發生了什麼?”
剛才沈離離隨手開啟了電視,講故事對她來說有點難,在過分安靜的屋子裡,對沈燎講她自己的故事,似乎更難。只好再增加一些背景音,無論如何,總會把沉重削弱一點。
她的心跳已經平複下來,望進沈燎的雙眸中,更讓她感到安寧。
“那年,湯振好像是生意搞砸了,很缺錢,主意打到我媽媽頭上。但吃了好幾回閉門羹,又被我媽媽報警抓走,拘留了好幾天。”
“嗯。”沈燎安靜地聽著,始終握著她的手。
“然後……他就,把我偷走了,大概,半年吧,好像是八個月……”說到這裡的時候,沈離離表達得有點困難,不是哽咽,而是記憶模糊。
她停下來想了想,繼續說:“他把我關在,一個車庫裡面,我哭的時候,他就跟別人說,這是他小孩,腦子有問題……”
沈燎指節收緊,眉頭緊鎖,終於忍不住,輕聲打斷:“離離,可以了,我們不講了好不好,這些已經夠了。”
沈離離反而扯出一個笑,“其實講出來也挺好的,一直逃避,只會更害怕吧。之前,我問過我媽媽,為什麼能改名了還是要用離字,她特別認真地跟我講,離離和離,是不一樣的。”
他心如刀割,深深看著她,接出了下一句話:“離離原上草的離離,是青草茂盛的樣子。”
兩個人望著對方,眼眶全都紅了。
沈離離卻突然笑了一下。
接著,她捧著他的臉,湊上去親了親他的下巴,懷抱著期待,問:“哥,我安全了,對嗎?”
沈燎一把將她按進懷裡,摟著她的肩背,親吻她後頸。他抱得很緊很緊,兩人的肋骨幾乎擠壓在一起,心髒相貼,不分彼此。
懷裡的女孩子纖瘦,輕盈,像羽毛,又像蝴蝶,好像下一瞬就會飛走。
可他不想揉碎她那顆晶瑩剔透的心,也不想叫她學會堅強,學會用泥土包裹自己。他只想充當一座橋,託著她,不讓她墜落,不讓她孤單,一座能夠讓她更安穩地走入這個世界的橋。
忽然間,沈離離後頸的面板感覺到了淺淺的,濕潤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