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寒下)
四
是夜蕭騁回府,脫下鞋襪時發現腳踝五個青紫色指印,想起晏青衫是如何窮盡力氣握住他如同握住最後的浮萍,不由心下又是好一陣刺痛。
當真如此嗎?唯有死,才是最後的解脫。
餘下短暫的夜裡他反複思量這個問題,又是一夜不能成眠。
第二日下朝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去了勾欄院,彷彿那裡突然生長出了一個他魂牽夢縈的掛記。
院門看似洞開,可待走的近了,門裡卻突然閃出個人影,腰配長劍目含精光,問他可有如夢令。
“如夢令?”蕭騁撓頭,這才記起勾欄院可不是個來去自便的地方,而自己偏生忘了向聖上討要令牌。
正手足無措時門內探出個白胖團臉來,見到是他,立馬將護衛喝退,彎腰引他步入門庭。
一路不忘賠罪:“奴才們有眼無珠,連胄親王也不認得。王爺要來便來了,還要什麼如夢令?皇上不早說過嗎,這江山可有王爺一半,那更何況這區區勾欄院呢?”
這話頓時擊中蕭騁痛處,他將袖拂了,搶步走在跟前再不要人引領,於冬日疾風裡冷冷回道:“日後這些不得體的話少說些,我一個做臣子的,只不過是皇上跟前的奴才,哪配沾那江山分毫。”
那團臉胖子頓覺失言,站在原處連連稱是,再不敢多嘴,只目送了蕭騁遠去。
勾欄院內佈局甚是複雜,沒了人引路,蕭騁頗費了些周折才尋到先前蕭凜帶他前來的大廳。
迎客的仍是先前那中年婦人,自稱虹姨。
不過一個照面,她已然摸清了蕭騁來意,也不多言,在前頭引路去往晏青衫處所。
到了那廂房外,蕭騁卻止住了叩門手勢,移步到半掩的窗前,踮腳往裡打量。
房內晏青衫正在歇息,因沒有床榻,便只裹了床棉被睡在濕冷地上。
見蕭騁蹙眉,虹姨忙低聲解釋:“不是不給他置辦床榻,是他抵死不要,說是這輩子最厭惡的地方就是鋪塌。他這人生來執拗,所以苦頭吃盡,我們也沒法子。”
蕭騁複又失語,隔半晌才想起自懷裡掏出那包傷藥來,輕輕放在虹姨掌間。
虹姨將那些瓶罐握在手間,眼圈漸漸紅了,低頭緩緩道:“上好傷藥,院裡不是沒有,可大人這番心意,卻是稀有金貴,奴家代青衫謝過了。”
一時間蕭騁也不知說什是好,冷場片刻後他頓首道別,說是明日再來。
正辭行間房外突然沖來一道紅影,迎頭撞了蕭騁滿懷,將他撞了好大一個趔趄。
不待他立足站穩,那紅影已撲上肩頭,牙尖嘴利頓時咬下他胛骨間一塊皮肉。
蕭騁吃痛,揮手時不免帶上內力,將那紅影震開丈外。
那是個通體紅衫身量未足的女孩,臉頰長有黑記,和蕭騁在靜王府外有一面之緣。
虹姨這會子已駭的將掌間傷藥掉了個幹淨,先劈頭賞了女孩一記耳光,接著又忙跪地討饒,要蕭騁大發慈悲饒卻了這賤人一命。
女孩被那一掌震傷了腑髒,抬手抹幹嘴角血漬後脖子一梗道:“誰要這畜生饒命,他若是有半點慈悲之心,就不會在青衫哥哥只剩半條命時還想來欺負他了。”
蕭騁當下苦笑不得,走近跟前將臉湊於那女孩細瞧:“你看清楚了,昨夜我們還見過,我還扶你青衫哥哥上了馬車呢。”
女孩將頭別了:“我不要瞧,青衫哥哥說過,恩客惡客都是客,都是畜生。”
她越說越是離譜,虹姨忙撲將上來捂住她口道:“錦瑟你是真不想活了嗎?這會子你青衫哥哥自身難保,可沒功夫回護你。”
錦瑟,她原來名叫錦瑟,倒端是個好名字。
蕭騁上前,正想說些什麼,身後木門卻悠悠開了,晏青衫跪在門前,長發垂地顏色如雪。
“還請大人饒卻錦瑟年幼無知。”他道:“青衫願代她謝罪。”
言畢就吐了口血,從掩口的指隙間漫溢開來,滴答落了滿襟。
蕭騁頓足,伸手想將他扶起卻怕無端又惹誤會,無計可施之餘,只好一扭身別去。
身後晏青衫叩首,聲輕如煙只是那句:“還請大人饒卻錦瑟年幼無知。”
“我饒恕他。”蕭騁回的咬牙切齒:“只是也請你饒卻你自己。”
“饒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