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楊磊皺眉頭，他並沒有急著否認，所以我知道這一點他應該也是明白的。

我漸漸地反應過來，林若弈讓他來找我的原因。

我看他那麼難受的樣子，也不忍心在他傷口上繼續“為非作歹”了，所以不自覺的就把語氣放得柔和了一些。“其實你也不要太難過，我以前聽林若弈給我將過很多奇葩案子，也有很多特別難以讓人理解的......有的人就是這樣，並不會因為你是他的孩子就偏向你，比起妻兒，也有一些人是更偏向於自己一起生活了很多人的兄弟姐妹......”

“我明白的，”楊磊說，語氣冷冷的，“他明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不會還錢，卻還是一次次的把錢借給他們。可是明明應該給我們的生活費，卻怎麼都要拖著不肯給，在他心裡，他們才是他的家人吧。”

他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我也就沒必要再重複了。

“......那麼，你覺得，我該怎麼做？”他問我。

“你覺得，你跟你爸爸的關係如何？”我想很多人應該都不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可以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這麼殘忍。

“虎毒不食子”這樣的話我們聽得太多，所以本能的大家都以為，天底下的父母就應該都是這樣的，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是本能。但是他們忘了，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或者是一種本能，但並不是每一個人的本能都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以前，林若弈總會把一些特別奇葩的案子當做是故事一樣講給我聽，所以我真的聽過很多匪夷所思的案子，所以楊磊父親的事情在我這兒看起來，就會覺得......很氣憤，但並不是不可置信的。

“......”楊磊猶豫了。

“看來，你是發現你們之間的關係，在他的親人回到身邊以後，已經發生了改變。”我明白了，僅僅是從他一個表情，我就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楊磊看上去有點兒沮喪，“最開始說不在乎錢的人是他，說等到案子結束，會把錢留給我們的人也是他。從頭到尾，我沒想過要他的錢，我也知道他不會把錢全都給我......否則他也不會再跟那個女人偷偷聯絡。我知道在他心裡，他認為誰都比我好，可我還是不能接受，為什麼現在一口咬定我是為了錢才照顧他的人還是他，從頭到尾只有他在說錢，倒好像是我......是我的問題。”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繼續聽他說。

“今天，我接律師一起去見他。”楊磊說，“律師跟他說了，我們勝訴的機率很大，讓他不要擔心。也告訴了他，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有意想要私下協商，願意放棄爭取那筆錢，希望能跟他緩和關係，但是也說了他們生活上各有困難，希望他能夠接濟一下......律師的意思是，他們知道自己敗訴的可能性大，才提出和解的，請我們慎重考慮一下是否要繼續打官司。他突然就生氣了，他指責律師是為了掙錢，所以才一直建議我們打官司，他說是我讓律師這麼做的......”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心裡有股火。“然後呢？”

“然後，律師也看出來了他的意思，就說讓我們先商量一下，然後回去了。他就一直在罵我，說是我為了得到他的錢，才處心積慮的要和他的兄弟姐妹打官司，他說是我挑唆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想要讓他眾叛親離......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想我，之後我離開醫院，就給林大哥打了電話，林大哥讓我來找你。”楊磊已經把前因後果說得很清楚了。

別說是作為親生兒子的他了，就連我這麼一個外人，聽了都想要掀桌子。

我嘆了口氣，“我終於知道，林若弈為什麼讓你來找我了。有的話站在他的立場不能說，只有我能這麼勸你。”

“是什麼？”楊磊還沒想明白。

“你既然明白，對你爸爸來說，你就是一個外人，不管你怎麼做，他都無法真心接納你，那你為什麼還要往上湊呢？”我說，林若弈這是丟給我一個大麻煩啊。“他不會給你錢，也不會給你感情，你呢，圖他什麼？圖他噁心你？還是，你想感動中國？”

楊磊被我的話懟到無話可說。

“我知道你捨不得他，你不是看不穿他對你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你只是想不明白，你也是不願意接受。你覺得你在試圖感化他，可是他對你有戒心，不管你做多少，他都認為你不好。他防著你，還要罵你，一點兒的不如意都撒在你身上。原本他和他兄弟姐妹之間產生矛盾的原因，是他們試圖霸佔屬於他的財產，以至於他連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是你在身邊一直照顧他，安慰他，是你在身邊幫他想盡辦法要回那些錢的。可是現在呢，那些人覺得他們透過官司沒有機會霸佔他的錢了，所以他們回過頭來，又來請他原諒，對他示好，給了他他以為的親情和關心，然後讓他感受了被人關愛和照顧，他就原諒了他們曾經對他做的一切事。可以完全不追究他們的責任，還能給他們分點兒他最在意，唯恐你得到一分的錢。你還不明白嗎？他寧願原諒背叛過算計過他的人，認為他們給的一點點關心才是他想要的親情，而你付出再多，都是別有用心，反過頭來，他還認定主張打官司替他把救命錢要回來的你，變成了那個挑唆他和其他人之間關係的罪魁禍首。”想想都很生氣，不過我倒是理解了，楊磊一開始那種冷漠的性格到底是因為什麼而養成的。“他很在意自己的錢，可是他能夠把錢分給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卻一點都捨不得分給你這個他曾經傷害過的人。有句話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三觀是挺歪的，但是真的戳人心窩子，是這麼說的，一個人若是愛你，他不會捨不得給你花錢。所以我想，他不愛你，所以才捨不得把錢給你，只有你自己困在這段關係裡，還在感動自我。”

說起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本來以為他和他父親最後的接觸，能夠彌補他曾經缺失的父愛，至少他父親臨死之前，沒有給他留下任何遺憾。最後的時間，用來相互治癒也是挺好的，偏偏......有感情的人，暖不熱沒感情的人。最後反倒是弄了這麼一場，不過他應該也來得及對他父親徹底死心，他父親到死都不該的尿性，或許兩個人本來就該這樣了。

“我明白了。”他說，然後起身要走。

“對了，”我覺得我的話說得有點兒重了，“你之前不是在學電腦嗎？什麼時候畢業？”

“快了。”他說，沒有多一個字，甚至連一句謝謝或者一句再見都沒有，就這麼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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