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在酒吧天臺上說的話麼？你看上去總是不太開心，哪怕是笑著的時候，眼神都是悲傷的，你就像受盡了傷害的一個孩子，努力地生活，小心翼翼地不露出半點自己曾經的委屈。我在想，是不是那個李嘉鏑讓你變成這個樣子的。”

紀暘深吸一口氣，長期壓抑的悲傷此刻被竺曉凡毫無保留地揪了出來，滿心的酸楚讓他鼻子發酸，眼睛發熱。

他覺得自己要落淚了，他不想這樣，他討厭丟人現眼。

“我……”紀暘頓了頓，又醞釀了很久才重新開口，“我已經很久不知道開心是什麼樣子的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不存在於這個世上，我就像一個npc，我自己在看我自己表演。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種感覺。”

竺曉凡聽得微微皺眉，“是李嘉鏑讓你變成這樣子的麼？”

“他只能算是一個原因，還有別的原因。不過，他應該也算是我改變的開始了。畢竟很多年前，我還是知道開心是什麼樣子的……”

紀暘是在青春期的時候察覺到自己的性向的不同的。

當時班上的男生會經常聚在一起討論學校裡那個女孩子漂亮，當班花校花什麼出現時還會用各種幼稚的方式吸引對方的注意。他們還會私底下傳閱尺度很大的漫畫，對漫畫裡那些身材火辣的女性角色評頭論足，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可紀暘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他反而喜歡看那些長相帥氣，充滿運動活力的男同學，特別是學校裡經受訓練的體育生，每每看到他們肌肉繃起，汗水飛灑的模樣，紀暘都會忍不住心跳加快，渾身躁動。

到後來，他甚至驚訝又羞恥地發現自己會做和男生親密糾纏的春夢。

他的老家，是個相對偏遠的小城，同性戀這種話題，向來都諱莫如深的禁忌。他的父母對他管教又嚴，在他上大學前對他出門接觸別人限制得很嚴，怕他街上的社會青年帶壞了，所以沒有任何人任何例子做引導的紀暘，只覺得自己喜歡看男生，和男生做春夢是青春期的躁動。

“那時的我，是個完完全全的書呆子，只想考上一所好大學離開老家，所以哪怕對同性會有悸動，但也沒有太在意。”

紀暘邊走邊回憶自己的青春時代，臉上的神情帶著朦朧的少年美好。

新年第一天的淩晨，路上空寂無聲，寒氣如刀刮過面板，街燈下的光暈模糊而蒼白。遠處的車道偶爾有幾輛車疾駛而過，車燈將空曠的街道照亮一瞬，隨即又歸於黑暗。風卷過街角，吹動樹梢上殘存的幾片枯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大樓的玻璃窗內透出微弱的燈光，映照著這座城市的沉默與冷寂，等待黎明的到來。

“你覺得冷嗎？”竺曉凡關切地看著紀暘，恍惚間覺得，此刻的回憶自己青春年少之時紀暘竟是十分動人，“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著說？”

紀暘沒有注意到竺曉凡有些曖昧的眼神，只是在認真回憶著從前，道，“我還行，你覺得冷？”

“我怕你冷。”

紀暘看看周圍，右前方兩百米的方向，隔著一條大馬路的地方有一家咖啡店開著。

他抬手一指，“去那兒吧，這樣的時候，竟然還有咖啡館開著。”

“好。”

兩人加快腳步，往咖啡館走去。

在路上，紀暘告訴竺曉凡，直到考上大學，到了北京上學，他才真正地認識同性戀這個群體。

起初他很害怕，覺得性向特殊的自己，和群體格格不入。他也很內疚，覺得辜負了自己父母的養育之恩。所以他掙紮，他反抗，他試圖糾正自己的性向，強迫自己去喜歡女生。

“但我做不到。”紀暘在咖啡館前停下了腳步，這一路快跑讓他有點喘，“那個時候的我，被情感戰勝了理智。”

竺曉凡給他開門，兩人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坐下，這樣談私密話題也更方便。服務員走過來，問他們要什麼，兩人各自點了一杯熱飲，又點了一份點心。

“你本不必做什麼反抗的，”竺曉凡說著，幫紀暘把脫下的外套仔細放好，“那是你的天性，沒有人能戰勝自己的天性。”

紀暘點頭，“所以我後來，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紀暘加入了學校的彩虹互助社團，在那裡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互相加油打氣，在偌大的校園裡，在官方層面上諱莫如深的態度下，抱團取暖。

紀暘在大學階段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物件，直到後來，大學畢業後，他拿著獎學金去德國留學。

那時的紀暘，正處於最好的青春時光。他相貌出眾，聰明絕頂，意氣風發，活力四射，異國的新生活和對未來的美好構想讓他興奮甚至是亢奮。他積極參加各種社交活動，認識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同他們聊天，喝酒，大笑，調侃。

他像明星一樣閃閃發光，得到了很多人的歡迎，無論男女，都喜歡跟他相處做朋友。而這樣的他，在對同性戀群體態度更包容開放的德國，到了不少人的追求。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也可以得到那麼多關注和愛，可以像個美麗的寶物一樣被人追逐的，這對一個從小就被父母管教甚嚴的人來說，是莫大的沖擊和愉悅。

說到這裡，紀暘輕輕嘆了口氣，“那時的我，真是年輕又虛榮啊，只覺得高興就好，根本沒有考慮太多未來，情感的追求壓過了理性的控制，蠢得很。”

所以在諸多追求者中，他最終選擇了李嘉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