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眼淚像掉線的珠子一樣從竺曉凡那雙美麗得如夏日星星的眼睛滾落，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我……我給你拿紙巾。”

紀暘探身去拿抽紙，卻被竺曉凡抓住了手腕。

“不用，”竺曉凡用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不用，我沒那麼講究。”

紀暘不管，執意抽了張紙巾給他擦眼淚，“小心把手上的細菌帶到眼睛裡。還有你的鼻涕。”

紀暘將一張紙巾糊在了竺曉凡鼻子上，竺曉凡哭著笑，“紀老師，你在幹嘛。”

“擦擦。”

竺曉凡擦了擦眼淚和鼻涕，“紀老師你真是的，打斷我情緒，搞得我都哭不出來了。”

“那我對不起你哦，沒事，你再醞釀一下情緒繼續哭。”

“紀老師，你真是。”竺曉凡都無語了，他有時候覺得紀暘就像個機器人似的，哪怕當初在咖啡館裡回憶和李嘉鏑的那些那麼錐心的事，也能平靜地一邊喝咖啡一邊說。

紀暘這個人肯定不是不懂得難過的，他只是把難過的情緒隱藏得很深很深，深得有時候連對外人的情緒都反應得很古怪。

紀暘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實在欠妥，就拍拍竺曉凡的肩，“抱歉，我只是怕你太難過而崩潰，是我的問題。你繼續說，我聽。”

竺曉凡吸吸鼻子，用悶悶的聲音繼續說，“我就是很難過，我覺得被他們欺騙和背叛了。紀老師你可能還記得，我之前說過我家很窮，所以初中畢業後就沒在讀書，出去打工掙錢，後來因為穆老師的賞識和幫助，才有機會來到北京做配音演員。”

“當然記得。”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那麼說，但我其實挺埋怨我爸的，他沒文化沒技能，人很懶散，打工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媽也只會種菜，但是我們家的地很少很少，所以我們家才會那麼窮。我初中成績很好的，高中肯定能上。如果我爸那時願意好好工作掙錢，能供我上高中，那我今天是不是能過得好很多？”

他越說越哽咽，“紀老師，我其實一直挺自卑的，因為我只有初中學歷，而我很多同事都是讀過大學的。跟他們比起來，我總覺得矮了一大截。跟你在一起我就更害怕，因為你是大學老師。我喜歡跟你呆在一起，可是我也一直很擔心，紀老師會看不起我，會有一天不願意跟我做朋友了。”

看著竺曉凡一邊抿唇剋制哭腔，一邊用手不停擦眼淚，眼睛倔強地盯著面前的碗，紀暘只有一秒遠勝一秒的心疼。

他伸手，本想摸摸竺曉凡的頭，猶豫一下，手最後還是落在了竺曉凡的肩上，“曉凡，你想太多了，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你是個很好的人，我也很喜歡……跟你呆在一起的。”

紀暘現在何止是喜歡跟竺曉凡呆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對這個在他面前哭得不能不已的人有喜歡的感覺了。

可他知道這是不應該的。他是一個同性戀，而竺曉凡一個直男，怎麼能走到一起呢？

他稍稍往後坐了坐，安慰竺曉凡道，“我很抱歉你以前經歷的那些事，我也知道在這個社會，學歷確實會影響一個人在事業上的發展和在社會上的地位。但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方式去提升自己的文化素養，甚至學歷。你的人生道路上處處都有機會，你還會有無數閃閃發光的時刻。”

竺曉凡流著淚笑，不是很相信紀暘的說法，“真的麼？”

“如果你相信，那就是真的。相信相信的力量。”

“你怎麼還給我喂雞湯了？”

“那你喝麼？”

“喝。”

“那不就得了？””紀暘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擦擦，這麼好看的一張臉，都折騰成什麼樣了。”

竺曉凡擦了擦臉，“紀老師，我覺得你這人還真挺奇怪的。也不是說奇怪吧，就是很神秘。”

“怎麼說？”

“你安慰人很有一套，能把別人的問題看得那麼清那麼透，可是你自己卻好像沒有完全看透你自己的問題。總是那麼孤獨的樣子，就像一個世界的旁觀者一樣。”

紀暘嘴唇輕顫，“有麼？”

“有，我能看出來。”竺曉凡側過身，一隻胳膊擱在沙發上撐著腦袋，身子正對著紀暘，用剛哭完還紅著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紀暘，“紀老師，你上次說你這些年改變了很多，李嘉鏑只是你改變的一小部分原因，我可以知道別的原因麼？是不是還有第二個李嘉鏑？”

紀暘聽得都笑了，坐起身抓過桌子另一端的可樂，咕嚕咕嚕就灌了大半。他抓著易拉罐，易拉罐都陷進去了一部分，輕輕咔啦幾聲，就像他想起那些糟心事時記憶在腦子裡蹦噠的聲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