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小,比你還小。」
「我不想跟你解釋什麼。很快太陽要落山了,你最好有所準備。」
「她需要呵護。」
「那就動作快!」
「我的意思是,讓她和你擠一擠。瞧,我沒有第二個水瓶。」
「見鬼去!我必須提醒你,渡鴉團與商會有牽扯,他們有的是神秘物品。你的好友讓人動手把我塞進來前,可沒想過給我做一棟別墅。這是能提供保護的監牢,不是新生兒的搖籃。」
「那怎麼辦?我找只燭臺來?」四周只有沙子。準確來說,是沙子和被焚燒的營地。此前他們搜刮了這裡,但找到的燭臺要麼是銀製,要麼鑲嵌寶石,它們都價值非凡,卻承載不了西塔的熱度。「算啦,閣下,你倆可以共享奶瓶嘛。」
「我用奶瓶給你一耳光!你這小兔崽子。」夜焰閣下咒罵。
約克早習以為常。自打離開四葉領的傭兵好友們,這一路走來孤單寂寞,他只得四處找樂子。恰好有個只住瓶子裡的燈神,便理所當然成了無聊話題的輸出物件。最開始,「夜焰」還疑神疑鬼,催促他遠離旅客、加快腳步,事到如今,這傢伙巴不得有人分擔約克的注意力。
聽來真教人傷心,好歹我也算改善了他的內向性格,這傢伙該感謝我才是。「誰叫那強盜死到臨頭還撒謊,否則她真在燭女城,要什麼瓶子沒有?」約克眼看著火苗趨於穩定,「你們都該謝我喲。」
「保護新生兒是同族的天性。」夜焰說道,「強盜謊話連篇,這孩子的遭遇只有她自己知道。等她清醒,我們必須問個清楚。」
「遭遇?幾百年來頭一遭出門,就被路上的魔怪打個半死。」約克嘀咕。「還能怎樣?」
夜焰皺眉:「我看她是降臨者。」
一聽這稱呼,約克只覺渾身難受。兩年前,潮汐尚未抵達高峰,元素疆域與諾克斯並不相通,除了守誓者聯盟的屬國內,人們幾乎見不到光元素生命。不過這世上稀奇古怪的神秘種族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多,大家早已見怪不怪。西塔們從中脫穎而出,全靠聯盟內卓越的鍊金技藝。在閃爍之池徹底抵達前,他們藉助聯盟搭建的矩梯來到諾克斯,在神秘之地和凡人王國之間往返。
這時候的西塔,多是作為閃爍之池的先鋒和守誓者聯盟的援軍,從神秘水準到戰鬥素養,個個無可挑剔。「降臨者」的名號由此而來。但隨著閃爍之池與諾克斯愈來愈近,連低環的族人也能溜出家門,偷渡到賓尼亞艾歐來。「降臨者」便也從聯盟戰士變為了地下交易所的新貴。
時至今日,閃爍之池已徹底迴歸,但若有族人敢孤身離開故鄉和聯盟的勢力範圍,下場多半仍然不妙。年初時,約克聽說守誓者聯盟曾向神聖光輝議會抗議,要求後者約束凡人,以遏制人類針對神秘族群的捕獵行為。
此類抗議並未取得多少效果。作為傭兵,他當然知道賓尼亞艾歐最大的奴隸貿易市場就在佈列斯塔蒂克帝國。光輝議會管得住索德里亞,卻管不了這個人族第一帝國。事實上,佈列斯人信仰露西亞,反而更願意追逐西塔,將他們視作女神化身。約克覺得閃爍之池迴歸的唯一結果是他的族人變得不那麼緊俏了。算啦,反正人們其實也買賣自己的同胞,何況是異族呢?
大概她只是倒黴而已。橙光西塔審視著火苗。這位同族與他和夜焰都不同,渾身散發著銀白色光芒,溫度忽高忽低,使得周遭空氣陣陣扭曲。她體表用以約束自我的魔咒已然失效,高溫將承載她的黃沙變成顆顆剔透的琉璃。
倘若不自量力的凡人伸手碰觸,下場不言而喻。即便在城中,她的重生也可能引起火災。好在這裡是索德里亞,遍地是沙子,人跡難尋,同時距離閃爍之池的降臨之地十分接近,現下我只需找
到瓶子,將這姑娘送回家……「有點不對勁。」夜焰忽然開口。
「時間有些久。」約克同意。重生的西塔與人類新生兒自然不同,雖然相對於成年個體都很脆弱,但光就是光。他開始努力回憶族人的特點。我在人類之間呆得太久,幾乎要把自己當成他們的一員了。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
「你瞎了嗎?看她的火種!該死,這到底是……」
天色已晚,黃昏也沉入了沙丘下,遠方天際只餘一點兒金紅弧光。新生的西塔燒了很久,將營地照得猶如白晝:籬笆,水桶,紗帳和無名的旗幟,還有整整一提真言魔藥的殘片。強盜打劫了商隊,很可能還是教會的商隊。最近的城市是燭女城,有許多神官和聖騎士駐紮,教所有想為非作歹的人猶豫。這幫混蛋實在膽大包天。
此時此刻,對約克而言,沙漠裡的強盜只是伺機而動的奴隸販子,無需多在意。唯一值得關注的,是一位同族因他的正義之舉僥倖獲救。不曉得將來他是否會為這個念頭而後悔。
橙光西塔一屁股坐進沙子。「她的火種在改變。」
實際上,銀色火焰燒得比他的火種更旺,光元素蜂擁聚集在她身邊,使她愈發明亮、愈發熾熱,赤裸裸地釘在視野中央,如同一塊眼睛直視太陽後留下的短暫的雪花點。那火焰並非真正的火苗,而是靈魂劇烈燃燒時在現實層面的倒影。若強盜的口供屬實,銀光西塔的火種維持著這樣的烈度已有幾天時間,尋常低環可經不住這麼揮霍。
根據約克本人三百年來加上祖輩積累的全部記憶裡的常識判斷,重生的西塔絕不可能有高環的神秘度。該死,她現在還在燒!
「……無名者。」橙光西塔低語,「她不是我的同族,米斯法蘭,她是你的同胞。」
「夜焰」桑明納·米斯法蘭咒罵起來。
即便如此,他們不可能一走了之,便只得繼續等下去。夜焰默不作聲,看起來像是陷入了長久的回憶之中,約克沒去打擾。他給自己倒了杯飲料,在同族的靈魂輝光旁加熱。
深褐色的液體表面,絲絲白霧飄蕩上升,被夜風吹散。晚上的沙漠不再酷熱,有些綠洲甚至會結霜。約克已很久沒有見到霜月了,不禁有些懷念。雖然離開諾克斯時,他向團長考爾德·雷勒正八經兒地提出請假,但大家都以為他要離開,就像他與多爾頓告別時那樣。身為西塔,約克還只是年輕人,但等他幾百年後重遊故地,諾克斯傭兵團的團長最可能是考爾德的孫子。
真奇怪,他心想,我還是會寄信給他們,並提及自己返回時預計帶給朋友們的禮物。大多數東西可以隨信寄回,比如一支吹箭和一把乾草,或是一頂防沙帽、寶石棋子和美人魚鱗項鍊,還有給杰特小女兒的拼接式布娃娃、塗色瓷哨和刻有七百七十七道福音的露西亞聖水瓶。約克用魔法將東西藏在信上,讓郵遞者相信諾克斯傭兵會付尾款。
不過,這樣做往往也會有壞處:信件太沉,倘若攜帶者透過矩梯穿梭,會在無形中增加收費。但願帕因特付錢時會考慮到路費。
但禮物是無價的。約克的飲料是他在方牌城得到的禮物。它由六種魔法植物研磨沖泡而成,具有令人驚歎的非凡口感。製作者稱其為「美夢之水」,因為它能教凡人神經錯亂、產生幻覺。神秘生物也可以用魔力消化飲品,從中獲得提神的效用。那傢伙是以兌酒出名,頗具身家,因此這美夢之水賣得很貴。當他提出贈送時,約克欣然接受,否則我們的西塔冒險家只能賒賬了。
突然,他發現「美夢之水」的空瓶子也是神秘物品。這下我們找到裝同族的新容器了。
就在他思索之間,銀光仍在跳動,玻璃卻漸漸凝固。「她在降溫。」夜焰提醒。魔咒正在生效,約克忙喝乾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