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之人1)
天未全黑,在魏鬱春眼裡,就算是事情還有轉機。
飯畢,馮家夫婦把碗筷收齊後拿去洗,很快就回了屋子歇息,魏鬱春沒讓他們把留給關闍彥的空碗和剩菜清走,她還坐在院子裡剛撐了只簡陋涼篷的小桌旁,望著圍欄外蜿蜒而去的小路。
村民都歸了家,路上空無一人,反倒是路邊一戶戶人家裡的小油燈挨個亮起。山中地勢不一,家家戶戶有的看起來住在高出,有的住在矮處。
不同地方的燈光彙聚成了亮堂堂的小山。
她口中燥熱,返回木屋裡提了只剛燒好沒多久的茶壺,小飲半碗後,悻悻然瞥了一眼碗中倒映的模糊人面。
盯著自己,她漸漸失神,莫知莫覺地想起關闍彥之前和她說過的話——
“對了,你今天怎麼會給我留飯?”
“嗯……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還有下次,便不必為我留了。”
“我晚上特地來尋你說這些其實思慮了許久,你一個女子家的遇上了這些事情容易害怕是不錯,但我馬上就要離開了,讓你心底有個堤防總是不錯。”
茶水晃動,將她浸入其中的神智搖了出去,轉眸思量——“那人藏秘無數,身份和來南禺的契機一概不讓人知曉,平時都是那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他若是離開,為避免麻煩,不會具體相告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否則,他之前為什麼要提醒自己那些話呢?”
他怕是拿著採藥這個幌子作掩,早就遠走高飛了,不會再回來了。
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只是她愚鈍,發現得慢了些。
時間漸漸流走,山間的蚊蟲出來作祟,被燈光所引,掉了好幾只在飯食上。
魏鬱春自嘲一笑,撂下茶碗,還是把留給關闍彥的空碗剩飯都收到了灶屋。進來的時候,灶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周遭安靜得幾乎針落可聞。她剛要出門拿瓢舀水,卻碰上了一個低著頭不說話的孩子。他剛好堵在灶屋門口,好像在這裡等了魏鬱春很久。
魏鬱春見其裝束熟悉,今日來小學堂上學的大多數小男孩們都是這種裝扮。小男孩雖然深深埋著腦袋,卻依舊能叫人藉著昏黃的燈光,瞥見臉龐的輪廓。魏鬱春下意識覺得他的模樣很熟悉,就是沒能具體認出他是誰。
她只認為這孩子是熟人。
魏鬱春一時來不及想他出現的時機的詭異之處,反而欣喜上前,問他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啊?這麼晚了不歸家麼?”
垂腦不語的小男孩緩緩上前幾步,忽然蹬腿關緊了灶屋的門。他功力了得,屋門合上之時掃出的大風,竟直接將灶屋裡的兩只油燈同時吹滅,門落之時也沒造出什麼聲響。
屋子裡剎時漆黑,魏鬱春雖不明所以,但也不會蠢到意識不到繚繞在孩子周身的肅殺之氣,她藉著月光定睛一看,竟瞥見他手裡藏了個銳器,那東西在他長長的袖子中若隱若現。
男孩突然咧嘴一笑,埋在陰暗下的面目露出:“馮家娘子,我是來找你溫書的啊~”
他竟是王叔家的兒子!
魏鬱春對這個孩子有過一些印象,她記得關闍彥和她說過,一次白天她還在對村民們宣說小學堂的時候,王叔特地牽著自己十歲的獨子過來,裝作打聽小學堂,實則是去刺探關闍彥。
在她的記憶中,這個孩子長著一張懵懂天真的面容,誰知還會做出這樣怪異扭曲的神情?
魏鬱春訝然張嘴,想要呼救,卻沒想到男孩突然躍起,瞬移一般閃現她身後,捂住她嘴後,果斷提刀去紮她。
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他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去鉗制她?她偏偏還因此動彈不得。
魏鬱春杵在漆黑的陰暗中,面對生命威脅時,身體本能做出的反應,一下子將她帶回前世的心理陰影裡。
她目光凝滯住,瞳孔劇烈顫抖,眼球亦纏上了無數血絲,兩行銀淚滑落下來。她被捂住的口無助地張著,鼻子明明可以呼吸,卻還是被無形的窒息感狠狠抵著,根本無法動彈——和前世山上自縊時的感覺完全一致。
又要結束了嗎?
可是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呢?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地活下去了,明明已經學會了堅強……學會了不再依靠別人……為什麼命運還是不肯放過她?
她的淚無聲無息地淌著,但那本該落在身上的刀卻遲遲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