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闍彥垂著的眼,緊緊盯著那一籮筐物事,有所思慮。
近來氣候越發熱起來,東西不似秋冬那般存得住,鎮人都說陸子禮因喪妻之痛自囚於院子中,絕不出戶。陸子禮再看起來不似活人,也不至於不靠葷素維系生機,他先前還奇怪此人足不出戶,哪裡來的生活補給。這不,今日才得見,他原來是靠貨郎每日將所需之物送到家中。
他目測籮筐之中擺了不少生食,裡頭有當季的時令菜蔬,還有特意拿油紙包裹起來的生肉等物。真是不對勁,陸家不過就陸子禮和他那隻剛滿十歲的小丫頭,即便這些東西還能靠在陰涼之地多存放一些時間,那也絕對不可能超過兩日。
這陸子禮家的兩個人,兩天就能將這些東西全部吃完麼?
他擰眉想起昨日在雜草間眇到的紮著一對羊角辮子的小丫頭,塊頭並不大,看著雖然面龐飽滿,卻只是嬰兒肥,身子也是剛剛好的,不胖也不瘦。難不成,陸子禮那隻瘦死鬼吃得最多?
好了,就算他們飯量比較大,也不至於如此奢侈吧?
關闍彥懷中還抱著個人,不方便蹲下察看婁中之物,但可以肯定的是,包裹在油紙裡生葷樣的東西塊頭不小。
鄉野中人,一月餘能吃上一口葷腥已是不得了,禺山鎮再富裕,就連富人也經不起一兩天就吞下這麼一大塊葷肉。
他也想過其他的可能性。即便再湊巧,他碰上了陸子禮貧窮日子裡好不容易闊手的日子,卻也不至於一下子跟只餓死鬼般買下這麼多……他又想起陸子禮看人下菜、漫天要價的作風來,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陸子禮嗜錢如命,難道僅僅是想買下好的吃食麼?那說明他不像是願意拘泥於窮酸生活之人,可他性子迂腐鑽刻,是關闍彥跟魏鬱春有目共睹的事情,這就難以說通了。還有,他也實在難相信分明有好吃食生養身體的陸子禮,怎的還是這副魂兒半吊著的死人樣?
關闍彥其實本想問問貨郎陸家的情況,結果未幾,那貨郎活像是見鬼一樣,跑得賊快,一溜煙兒就沒了影子。
他自己現在手頭還有事要忙,追都追不上,只好作罷。他借了貨郎的風,沒等自己敲門說話,陸子禮就出了陸氏草堂。
他一對不大友好的木魚眼瞪得人渾身發怵,形容蕭索,比昨日更甚之,關闍彥還在他身上捕捉了些許淡淡的敵意。
他心中淡淡發問——“莫非他昨日知道我夜闖了院子?”
看來他並沒有犯陸子禮的戒,陸子禮再不高興,也沒對關闍彥說趕就趕。
“什麼事?”他問。
關闍彥記著魏鬱春對他的斥責之言,這會見著陸子禮也有了有求於人的態度。他垂眼看著懷裡還砸吧著嘴做昏夢的魏鬱春,說道:“昨日淋了大半天雨,著了涼,想請先生您看看。”
陸子禮微微瞥了眼魏鬱春,彎腰抱過籮筐背上身,冷了一句:“進來吧,記得把門帶好。”
關闍彥抱著魏鬱春,聽從陸子禮的要求,步入東側南北朝向的屋子,隨意挑了隻有鋪過涼竹蓆窄榻的屋子進去。昏迷的魏鬱春被安置在榻上。
屋內久久無言,陸子禮給魏鬱春把好脈後,就帶著背上一籮筐的物事去了庖廚。關闍彥一個人坐在榻邊的杌子上閑等,他眼神並不安分,隨意打量了打量長屋四周,好似在想昨日走過的地方和此處哪裡比較契合。
他目光鎖定到了屋子窗後更深處的一排屋子上。
陸家院子算大了,除去橫亙在最主心骨地方的“陸氏草堂”外,最東側依次排列著兩只南北方向而落的長屋。
關闍彥所在的地方,恰好是前面靠內邊的這條屋子裡的,其中一間憩室,憩室背部,也就是西側開著的兩大扇窗戶,簾子也都被收到了兩邊。
今日陽光甚好,自二扇窗戶傾斜下來,照得人眼睛發酸。
這也讓他感到突兀,因為印象中,和陽氣搭不上什麼邊兒的陸子禮,理應和昨日一樣,守著陸氏草堂閉合緊緊的窗子不動如山。怎的因為今日晴好,他便大剌剌地將屋子暴露到盛光下了麼?不像他的作風啊。
思及此處,他還特意伸了腦袋探出去看看陸氏草堂內的陳設,裡頭還是一如既往地陰暗,香爐裡的白煙飄得溢位堂子。
透過兩只大窗,他躲著礙目的晨光直視過去,發現靠外側也就是最東邊的那條屋子,窗子也剛巧都開著,屋子裡頭安置著一張寬大的暖色軟榻,榻上睡著只小女孩。關闍彥站起身子去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此女和昨日所見的羊角辮女孩兒有什麼相似之處。
他突地腦中一白,末了多出一句判斷,那被榻上的丫頭和昨日的見到的並非一人。
陸子禮回來的時候,手裡還端了一隻剛用水沖洗幹淨的陶鍋,乍一眼看去,不就是昨日他給關闍彥熬藥時用的那口麼?
陸子禮開了口:“還請公子隨我移步去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