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燈尋菊3)
芳櫻樓那處,事情的進展甚至比杜宅賬房要快得多。
在魏鬱春和章念有回芳櫻花念頭的時候,他們二人早已提著在四樓一隻天柱旁屋子地板下所尋到的鑿具上了路,去的地方不遠,叫常華街,正是鑿具上刻著“常華街鐵鋪”所在的地方。
早在先帝時期,中晉便要求所有大小有鋪面的商鋪,都必須在自家的東西上標記鋪子號甚至是所屬商號,從而避免以往有商人透過偷梁換柱的法子,鑽空子逃避商稅的情況再出現。這個規矩維系二百多年,從未變更。
因而,兇手所用鑿具變成了關闍彥和陶明案抓捕兇手的關鍵證據。
兇手果然如陶明案所料,未將此物帶出櫻樓,因為將鑿具帶入其中已然不易,更不提多此一舉再將其帶出。畢竟比起將兇器帶出留下證據,不如讓它在大火中被徹底銷毀。
只是他沒料到,這“常華街鐵鋪”貌似是個不良商號,嘴上說著賣的都是純鐵,結果不知道往裡頭摻了多少捏造坩堝用的廉價粘土,以至於再大的火都沒辦法把他家的“純鐵”融掉……兇手怕是覺得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二人雷厲風行,那鐵鋪老闆也知道心虛,不過稍稍施壓就什麼都招了,嘴裡還求饒著什麼“大人饒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是嗎”之類的話。
陶明案甚是無奈,認他個將功補過,結果老闆剛松一口氣,就被告知,免了死罪,牢獄之災卻是免不得的。
老闆立馬使出金錢之術,結果卻適得其反,惹得陶明案忍無可忍,大罵其“無恥行賄”!
在老闆絕望之事,關闍彥竟難得生出一種可憐的情緒——算他倒黴,攤上了陶明案這麼個死腦筋。
在老闆的協助下,二人找到了幾個月前定製鑿具的人——張泉輝,一個落榜的窮苦書生——他並非太過潦倒,只是聽說春闈落榜後心灰意冷,便向友人借錢去花樓這種地方揮霍尋樂,街坊鄰裡雖不知他去的哪個花樓,卻知道他在那花樓裡一呆竟是兩個月!錢花光了,窮得叮當響,最後還惹得友人負氣離去,恩斷義絕……
旁人不知是什麼花樓,難道關闍彥和陶明案會不知嗎?
定是芳櫻樓!
樓中機關少則兩個月才能完全布全,而張泉輝剛巧就在裡頭呆了兩個多月,一切都對的上。縱火之人除了他還有誰?!也不知大火當晚他是怎麼逃出生天的,但細想一番,他在樓中摸索這麼長時日,安排好出逃線路根本不是問題。
畢竟他連鑿洞燒火的事都能做得這般出色,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張泉輝就住在距離常華街沒多遠的外廊,此地衚衕居多,巷子無比窄小聽說一腳踏進去都沒有回頭路走,而每戶人家竟就在這樣的衚衕裡面對面住著。
外廊被一圈煤市鐵市包圍著,每日每夜濃煙滾滾,散在本就逼仄的衚衕裡難以透氣,所以“外廊”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俗稱“黴廊”,誰進誰倒黴。另外,這兒的居民大多跋扈無理,窮山惡水出刁民就是這麼個理。
誰也無法想象能以一己之力從偏遠山村幾番考進京城的張泉輝,一個堂堂正正的稀世人才,為何要自甘墮落至此。
陶明案站在地勢偏高的街上,明明離外廊還有一段距離,不明的黑霧就已在身邊晃蕩,要命的微微發苦又發甜的煤油味就已令他險些頭腦發昏。這些氣味如同毒氣,長時間吸入不但影響身體健康,人的精神面貌也會收到影響。
他自知過得清貧,但第一次親自來到這個毒氣沖天的地方,他也忍不住皺眉抵觸了。
關闍彥本也不爽,可一看到陶明案那副吃了屎般的表情,他扶穩外出遮掩身份的面具,還要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快步前走,跟陶明案勾勾手:“怎麼,陶司直,這就不行了?”
陶明案:“……”
這不公平,因為關闍彥帶著面具。他其實早已棄了對魏鬱春的念想,故而並非像關闍彥一樣,是因為魏鬱春而跟人鬥氣。他單純覺得不公罷了。
二人慪氣一段,速度竟是一個比一個走得快,可事發突然,他們二人剛到外廊,就有幾個貧民倉皇跑出來,口中嚷嚷:“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啊!!!”
關闍彥和陶明案瞬間冷靜,二人對視:“又這麼巧?”
“張泉輝?!”
二人深受上次劉春盛意外死亡的影響,這次的警覺性加強,可即便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事發現場的時候,卻發現還是晚了一步。
矮小的屋中,張泉輝形容瘦削,狼狽地癱躺在門檻邊,他微微眯著眼,他的瞳孔頓擴頓縮,時不時翻起白眼,他渾身抽搐地躺在地上。
他攥緊拳頭,而另一隻手則困難地捂在脖子上的傷口上,源源不斷的血液從傷口和他的指縫間流出。
張泉輝雖相貌平庸,可五官卻生得大氣坦蕩,何有小人之樣?遠不像傳聞中所描述的模樣。只是他深受外廊煤煙的影響,臉色十分陰鬱。這倒是令人出乎意料。
他那幽怨而無力的目光一直朝門前窄巷的盡頭望去,應是兇手逃跑的方向。
此時,關闍彥和陶明案正從另一隻衚衕巷中竄出來,張泉輝循聲努力轉頭看過來,他那疑似風中殘燭般的身影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陶明案知道他有話要跟他說,於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他身邊去,有立馬撕下一邊衣角,要為他包紮傷口,可張泉輝卻用盡氣力將他的手撇去了。
陶明案頓住,關闍彥立在門外,一時無言,他也想不通張泉輝為何要拒絕陶明案的好意,分明在剛剛他們二人未趕到的時候,此人滿臉怨念憤懣,不是怕死難道還是有什麼別的未了的心願?
張泉輝努力張口,同時,他流出淚來,他個頭很高,要不是身材太過瘦削,他應當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大男子漢,那樣比血還要噴湧的淚水在他的臉上看起來實則是突兀的,也因此引起了陶明案更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