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微微,喚醒著人們夏的意識,雖然寂靜不再單調,倒也有幾分悽苦。
老人搓了搓有些粗糙的手指頭,似乎想將自己一生的經驗都傳授給這個年輕人,繼續道:“這條路很難走,一定要耐得住寂寞。自古以來,無論是誰想站在群山最高處,就得先學會如何忍受寂寞,知道嗎?”
葉雲凝重點了點頭,隨意丟擲那顆小石頭,扔向池中,一聲沉悶的“咚”傳來。
老人該說得都說了,不該說的沒說半句,便不再說話,閉起眼睛,在黑夜中顯得落寞。
葉雲知道老人內心糾結在何處,不管多少年,他仍舊深深懷念著燕文殊。
他小時候在雲浮山,聽老爺子跟母親提起過文殊叔去世的事,只是當時他還不懂得死亡是件這麼可怕的事情,所以並沒有往心裡去。雖然他那時候已經被暗殺過十三次,但很多次都是有驚無險,死亡近在咫尺時,對方卻被隱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殺死,在第十四次被暗殺前,他都認為死亡無非就是睡覺的時間比較長而已。
老人得知燕文殊逝世的訊息後,就大病了一場,兩條腿本就在那十年的時候被批鬥而落下病根,此一病就再也不能走動。從那以後,老人就沉默寡言,甚至連老爺子都沒能和他聊上幾句,他也從來沒有向別人傾訴過此事,能和葉雲講起,說明他還是能夠敞開心扉,不說放下此事,起碼也能減輕內心的憂傷。
真正的絕望,是沉默。
念及此,葉雲開口問道:“燕老,文殊叔他怎麼過世的?”
老人愣了下,放在絨毛毯上的枯老手掌微微緊了緊,沉默許久,望向遠方道:“文殊和鶯兒都是安全部的,在海灣戰爭的時候,他們為了執行國家的一項機密任務,秘密潛入伊拉克,不料行蹤敗露,為國捐軀了。那時候,你還很小,連他們一面都還沒有見過。”
葉雲眉頭微皺,靜靜地聆聽著老人的訴說著這段辛酸往事,內心欷歔不已,忽然想起了自己整日與死神打交道的顛沛生活,嘆了口氣,感慨道:“死亡太真實了,沒有誰能從死神的國度歸來,向我們講述那裡的法律。”
人沉默,風沉默,夏蟲也跟著沉默。
老人忽然陰聲道:“孩子,記住一句話,若想得到些東西,你就必須失去些東西。”
葉雲一驚,沒想過會從對方嘴裡聽到這句話,怕是觸到了他的不堪回首的傷心處,於是輕聲安慰道:“燕老,文殊叔是偉大的,他為了這個國家貢獻了他的一切。他的犧牲是所有人都不願看到的,就讓這個最大的遺憾掀過去吧,我想,他在天之靈也不希望您老為他如此不釋懷。”
話音未落,一瞬間,老人面色冷峻,右手重重地拍在了輪椅扶手上,巨大的響聲在黑夜中直衝雲霄,詭異無比,冷聲道:“你記住,文殊去世,永遠不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文殊他為國捐軀,那是他死得其所,我雖然難過,但我也感到欣慰,懂嗎?”
葉雲啞然,內心深處一片陰寒,神情凝重,肅然地點著頭。
他從來沒見過老人會用這樣雷霆震怒的語氣說話,那種寒若冰霜讓人無法呼吸。
即便是處變不驚如他,也會被這種氣勢所震懾,那雙優雅如鋼琴家的手也有些微顫。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很久,老人才恢復了祥和,像近在眼前的無數矛槍驟然散去,眼神溫柔,看著旁邊微微有點拘謹的年輕人,輕輕笑了笑,平和道:“孩子,被嚇到了吧?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動怒嘍,你真是一個不乖的孩子。”
葉雲窘迫一笑,穩穩心神,輕聲道:“在我小的時候,老爺子沒少訓我,要不是媽媽攔著,他都要動手了。不過媽媽還是不能面面俱到,防住了老爺子,沒防住您,我還是被您給打了,屁股都腫了。”
老人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很多愉快的往事。
葉雲微微垂下眼簾,不敢再胡亂說話,“禍從口出”這句話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半晌,老人停止笑聲,張開雙臂,柔聲道:“孩子,到這兒來。”
葉雲嘴角微翹,單膝跪地,投入了老人懷抱。
人總是會疲憊,會飢餓,會寒冷,而長輩的愛,就是休憩的床,填肚的米,禦寒的裳。
一老一少就這樣在夜色中,輕輕地抱著,感受著親人間的溫暖。
周圍的蟲兒也沉默不語,似乎怕出聲打擾了兩人的清幽。
天上一眸彎月,池中半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
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令人神清氣爽。
老人輕輕摸著葉雲的腦袋,忽然說了句:“如果有女人愛上你,別拒絕,對她好點。”
葉雲震驚,抬頭望著他,無論自己怎麼掩藏心事,終究還是要被這個老人識破,悲哀。
“人,總是需要愛情的,不然會空虛,繼而變得陰沉,做人不能太無趣。”老人輕笑道。
“我明白了。”葉雲輕輕笑了,由心而發,似乎想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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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去看看你母親以前在寧州住的地方吧。”老人語氣溫柔得就像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