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通話電話,林枝予看著自己作曲介面一團糟亂的譜子,嘆氣。
從在柏林遇到向遙起,他時常覺得失真,而到了德累斯頓,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他沒有告訴向遙。
直到現在,他彈琴或者寫譜的時候,都還是會下意識回頭,似乎只要回頭,就會被身後的那道目光穩穩接住。
但他也習慣了剋制自己不要回頭,因為心知肚明迎接他的只有空蕩。
有一部分自己被他永遠困在南榕那間小小的書房。
時間有時候的確像個圓,他們在七年後又回到了南榕初相識時,隔著一堵牆壁的距離。
第二天一早,向遙起來就跟潘桐把工作對好,她準備合上筆記本時看到桌面上的 4087 檔案包,遲疑一瞬,給徐德玟發過去訊息,說想跟他聊聊。
可惜對面未讀,等她洗漱完畫好妝,對面還是一派死寂,她只好認命地揣著地雷似的手機出門了。
自從決定出發,天氣似乎都變好了。
今天的德累斯頓依舊是晴天,這座城市也不大,向遙和林枝予看了看路線,打算就這麼散步過去。
老城沿街的建築都是巴洛克風格,地面也大多是石磚路,和工業風強烈的柏林反差很大。
細看很多建築的牆面都斑駁,深淺不一,那些陳舊的砌磚都是從當年廢墟中挑揀出的倖存,整個德累斯頓都透著戰後傷痕與新生氣息的融合。
向遙在歐洲這些天已經去過不少教堂。人總習慣在仰視中自我渺小,起初她步入教堂的瞬間還會有震撼,但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那種莊嚴和聖潔。
剛來柏林那兩天,她甚至和喬曼路過一間正在舉行婚禮的小教堂,那對新人期待一切祝福,因此路過的行人也可以參加儀式。
她們於是和各色機緣巧合鑽進來的群眾一起,圍觀了牧師佈道、新人宣誓、對戒交換、花瓣紛揚。
向遙不相信愛情。但至少在那一刻,在天與地、親與眾的見證下,場上的任何人都會忘記現實的易變,相信擁吻的新人會是一對相伴終生、至死不渝的愛侶。
儀式賦予婚姻神聖和浪漫。
參加陌生人的婚禮對她來說已經是足夠奇妙的體驗,可聖母教堂仍舊特別。
天氣晴好,但街巷間的風依舊蕭瑟。
他們才走到門前廣場,就看到無數殘燭和花束,教堂一側立著一塊當年戰火中殘存的圓頂遺跡,磚體上黢黑一片,依稀能看出當年的慘狀。
有路過的當地大哥見他們在凝望,於是自來熟地過來攀談。
慶幸,向遙想,是英文。
他們來得不太是時候,但也還算趕上了時候。
德累斯頓在 1945 年的 2 月 13 日遭到空襲,炮彈與火焰中,藝術與生命都隨著建築的坍塌而消亡。
而那時候離戰爭的結束只有數周。
因此每年的這個時間,當地的人民都會自發地結群,在長鳴的鐘聲裡留下鮮花、紙鶴、蠟燭、信箋和他們的默哀。
他們來的這天是 16 號,哀悼日已經結束,但悲傷和紀念仍有殘餘。
“進去看看吧,”寒風裡,大哥在揮手離開之前說,“這座教堂裡還有很多刻意保留原狀的雕塑和磚牆,那些火灼的痕跡在等著你問為什麼。”
向遙和林枝予對視,在走進教堂前回頭看了一眼,有零星的人在路過時會駐足,透過那塊燒黑的殘片,久久地遙望這段歷史。
而那一瞬間,向遙忽然感受不到那些瑣碎煩惱的重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