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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五章 江心月明(上)

月影下的桅杆在水波中被切割成了許多片段,月影與水影層層交疊,軟雨收盡,風聲細碎,連江上的寒煙也被吹薄了些。

臨衍躺在甲板上怔然望著月,他的手邊有兩個酒罈,酒罈已經空了,凌冽香氣潑了他一身。透明的水漬順夾板的縫隙往下漏,擰成一縷又順船舷邊沿滾落下去。

一路滾落往濤濤江水之中,正如魂火入了長河。臨衍以手臂遮著眼睛,浪濤聲碎裂,風帆膨脹,他隨著船舷左右晃動,許久不見迷糊,越發清醒卻越想起了許多事。

他想起了豐城佛寺裡那個擊節而歌的蝙蝠精。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駟介鑣鑣,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

他不知自己為何偏生想起了那一場悲切的雨,以及雨中飄搖的歌聲。那歌該是朝華唱的,其曲調婉約,古意盎然,他從未聽過。

船尾處有人吹壎,想來是懷君。

壎聲不似歌聲清越,嗚咽悲歌單薄地懸浮在江水疏煙之上,繞樑不知其所終,心下空茫也不知其所起。

也直至此時他才想起一件至關重要之事。

陸輕舟是斷然再不能同他把酒言歡了。

船上諸人怕他難過,一路順水朝東,沒人理他。臨衍樂得自在,茫茫自己灌了幾口酒,忽又感到一陣悵然與孤獨。

他坐起身,捂著額角搖了搖腦袋,幾縷頭髮垂落下來吹在臉上。他心口窒澀,頭重腳輕,清醒得不合時宜,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發抖發軟。

都道一醉解千愁,他酒量這般糟糕,為何竟死活這般清醒?

臨衍扶著船艙的門框又搖了搖頭,船艙中一盞油燈亮著,朝華與懷君都不知去了何處。雲纓端坐在案前沉思,見了他,偏過頭淡淡道:“船行一夜,我們明天早上在樊城靠岸,再由幷州行陸路回岐山。”

未等臨衍回話,她站起身,將那油燈挑得更亮了些。

“朝華呢?”

雲纓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道:“船尾。”他默然行了個禮,未行兩步,雲纓低喚了一聲。

“長老無需……”

“你可知妖界為何緊咬著你不放?”

她這一句甚是石破天驚,臨衍挑了挑眉,恭身站定,心覺怪異。

“不知,”他道:“敢問長老可知?”

“你可知宗晅昔年之事?”

——是為他燒殺掠奪之事或是在斷潮涯邊被揍得險些魂飛魄散之事?

臨衍心知雲纓或許有要事相告,遂搖了搖頭:“不知道。”

誰料雲纓將那挑燈的小銀勺搖了搖,一吹,道:“那便算了吧。”

“……長老為何問這個?”

“也沒什麼事,”她淡淡道:“昔年他坐擁妖界王城,又以鐵血手段迫眾部臣服,這一段往事,倒沒多少人提。”

“……是麼。”臨衍低下頭。

他的鈍痛繁密如一張網,網中既有薛湛,有仙門中人之道貌岸然,有朝中人的善惡不分,也便順道網羅進了宗晅的血罪。他搖了搖頭,輕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上位者的野心從來都這般……”

他一時語塞,想不出該如何往下說方能不違君子之道。

“他們因你的妖血而來,”雲纓道:“你是宗晅唯一的血脈。若說他們有何事求你,便只剩這一樣——妖界的王位。”

臨衍抬起頭,似笑非笑,眸光淺淺,如剔透的琉璃。

“讓我一個仙門弟子去當那王位上的傀儡麼?”

“經此一役,你妖血之事天下皆知,你又如何自稱仙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