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黛玉也知道,她想了想道:“你這些年推廣新的種植方法,又有盧克思他們當初幫忙改進的新農具新水利,收成本就比旁人要好,租子卻還比人少一成,又叫人教他們家裡的孩子讀書,這世上再沒有這麼好的主家,他們感念你的恩德,自然都願意跟著你。”
陳景書在佃戶們的村子裡辦了個學堂,教書的先生連個秀才都不是,教的內容也只有最基本的三百千,而教學要求也只是讓孩子們在十歲之前能認識六百到一千個常用字就行,當然,如果有天分好的,學的多點自然更好。
這簡直就是底線任務了。
這甚至不能算作是做學問的範圍。
可陳景書覺得這是一件有必要去做,也一定要在能力範圍內盡量去做的大事。
他沒有什麼高遠的戰略眼光,但他至少聽父輩和祖輩們說過當年的掃盲運動。
他沒有老前輩的眼光,但從幾十年後的事實來看,老前輩的眼光沒有錯,那麼他照著學一學還是沒問題的吧?
陳景書的學堂裡,不僅有半大的孩子,還有少年,甚至是孩子們的父母……只要願意學的都可以去聽課,反正不收錢。
黑板粉筆的製造毫無技術含量,而這能夠大大節省教育的開支,比用紙筆可省多了,再加上又不要大家練書法,認字簡單,寫字也能拿著樹枝蹲在地上就可以練。
黛玉一直覺得這是陳景書的‘善心’,是他對佃戶們的同情與厚待。
但今天,陳景書告訴她,這不是。
“或許有同情,但我同情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他們生存的現狀與環境,我同情的是這個時代,是這個世道,所以我這樣做是有目的的,我是有所求的。”
這是陳景書頭一回對黛玉談起他內心的想法,黛玉雖然對外頭的事情從來不管,這時候還是問道:“你所求的是什麼呢?”
陳景書的做法,在多數人看來,那就是個傻子。
黛玉雖然不至於用‘傻子’來形容陳景書,甚至她支援陳景書的做法,可歸根到底,她並不能理解,她覺得這是一種善心的施捨,和富戶分點糧食給吃不上飯的人是一樣的概念。
陳景書笑道:“如果單純從目前的結果來看,或許可以說我這是籠絡人心,你看,這次他們都願意跟著我上京城來,可從長遠來看,這件事情對我是有利的,如今他們中多數人會寫自己的名字,會寫農具和牲畜的名字,會簡單的計算和記錄,這對生産是有大好處的,這是我的利處,可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利處,我想要的,是更加長遠,更加理想的結果。”
陳景書對黛玉解釋道:“年紀小的孩子們都去學堂上學了,女人們就不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帶孩子,這代表她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去參與更多的生産和勞動,而生産和勞動能夠創造價值,價值則帶來地位和話語權的改變,何況一個不懂知識,沒有文化,愚昧且迷信的人,是不能真正有尊嚴的活著的。”
而陳景書,他希望她們能夠更加自信自尊的活著,在不算很遠的將來,事實證明這對社會和國家都是有好處的。
或許現在還看不出太過明顯的效果,但陳景書也知道,才短短幾年的時間,那些女人們在家裡說的話,男人們也得掂量一下才能說好還是不好了。
她們或許還不能當家作主,或許也還沒明白更多的責任與權力,但不可否認,和幾年前比起來,她們過的確實好了一些。
陳景書知道,照著這樣慢吞吞的發展,或許要很多很多年才能看到第一道曙光,但沒關系,在有了那一線曙光之後,推翻壓迫的‘暴烈行動’會緊隨而來。
可陳景書在黛玉眼中沒有看到明瞭的神色,只是更加深沉的困惑。
陳景書心中不由一嘆。
這就是這個時代。
哪怕如黛玉這般的女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理解這個問題。
陳景書想了想道:“我管著的佃戶村子,是揚州所有佃戶村中最富庶的一個,因為當有更多的勞動力參與生産之後,不僅可以種地,還有多餘的力量去發展養殖,還開了幾家手工作坊,做點小玩意,這也是為什麼我敢少收一成租子的原因。”
陳家收的已經是底線了,陳景書卻比這個底線更低,可問題是他不僅沒有虧,甚至還賺,賺的還比別人多,靠的就是這個。
他既給了這個年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教育,又給了實打實的錢財,給了比從前更好的生活,怎麼可能不招人喜歡呢?
然後下一刻,陳景書明白了黛玉到底能有多聰慧。
她想了想,很快道:“僅僅是一個小村子就能如此,若是一城一地,甚至一個國家,可以做的就一定更多,是不是這樣?”
陳景書臉上的笑容頓時燦爛起來:“就是這個道理!”
可……
黛玉問道:“這和你讓我幫你看制藝文章又有什麼關聯呢?”
陳景書很好的解釋了他為什麼要去做別人眼中的傻子,但這和黛玉幫他看帶草集的文章有什麼關聯?
這一次,陳景書的語氣堅定:“因為我相信女子們不僅有勞力,更有不輸給任何人的智力。”
他或許不能讓這變成最好的時代,但至少,他會盡力改變,讓它不要變成最壞的時代。
而搞教育……自古以來不會有人反對。
哪怕暫時不會把女性納入教育的範圍,但……這件事情本身就給給女性帶來一定的解放呀。
陳景書覺得自己簡直機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