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兩個月時,我開始頻繁嘔吐。他怕我太累,搬回了老宅頂層最安靜的樓層,還請了三個專業護理阿姨,分別負責營養、生活與孕期推拿。
我曾調侃他:“你是打算讓我在宮裡養胎?”
他沒笑,只說:“我不能照顧你,只能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說這話時,坐在床邊,用眼控儀瀏覽完了當日的董事會紀要。那儀器放在書桌上,接在投影上,眼球一動,就能完成一頁文件的瀏覽。
他一天可以處理上百頁報告,卻不能彎腰替我係一次鞋帶。
但他總是在我需要之前,把所有都安排好。
我總是早上六點醒來。
不是因為鬧鐘,是因為孩子。
懷孕四個多月了,反應雖沒前幾周劇烈,卻開始變得規律。清晨時最容易饑餓、口幹、眩暈。護理阿姨已經準備好熱牛奶和堿性點心放在床頭,但我更習慣悄悄下床,走過走廊,去看他。
我們現在不睡在同一間房。他堅持的,說是怕影響我睡眠。
可我總覺得,他才是睡不好的那個。
房間門虛掩,我輕輕推開。裡面黑著燈,窗簾拉得嚴絲合縫,房間裡只有電子儀器的弱光,像深海底下的熒光。
褚行昭坐在特製的辦公床椅上,頭固定著,手臂自然垂放,兩側擺著吸痰機和應急感測器。眼控儀的光點在他眼前微微晃動,桌前是新一天的議程表,檔案堆得一絲不亂。
他穿著居家款背心,下半身蓋著毯子,臉上神色如常,眼睛一動不動盯著螢幕,卻察覺到了我的腳步聲。
“醒了?”他偏頭,聲音低啞,帶著夜裡的溫度。
“你一夜沒睡?”
“躺了會兒,腦子沒停。”
我走過去,輕輕碰了下他肩膀。他沒有動。c5截癱意味著從鎖骨以下完全失去主動控制,即便背靠的是量身定製的護脊墊,他也需要靠輪椅上方的雙重束帶穩住身體,哪怕坐著不動。
“你不難受嗎?”我看著那條深色的安全帶,從他胸口斜斜勒下,勒出一道淡淡的紅痕。
“很難受。”他說得坦然,“但不勒,我就坐不住。會議一半,我會歪下去,沒人敢告訴我我已經看起來像植物人了。”
我沒說話,只抬手替他緩一緩束帶的位置。他肌肉還是結實的——這些年他私下沒停訓練,只是再結實,也只是擺設,動不了。
他察覺到我的停頓,反而笑了下。
“你又開始心疼我了。”他說。
我沒有否認。
“我不是要你心疼我。”他輕聲說,“我是想你知道……我從來不覺得你該照顧我。我只是——想多做一點點事。”
他像是想換個話題。
“今天會比較忙。下午要見三方投融資人,晚上要和市裡的官員吃飯。你如果不舒服,就別出門了。”
我靠近一點,手指無意識地放在他手背上。
“你也不出門?”
“當然不。今天不坐輪椅。”
我知道他說的“輪椅”,不是普通的輪椅。
是他外出使用的那套全支撐結構、頭枕、束帶、控制桿都配置齊全的儀式感座椅。每次出門,他都必須在我或者護理員協助下坐上去,而他自己無法獨立坐上去,也無法自己離開。
而那張椅子,太勒。
“勒得我喘不過氣。”他形容過,“像被鐵皮纏著骨頭。”
所以如果不出門,他寧願用床椅+眼控儀來工作,至少自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