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深灰色的毛呢大衣,披在輪椅上,一隻手握著感應遙控器,另一隻手垂著,套著皮手套,眼圈紅得像剛被風吹過。他看見我時,眼睛一下亮了,像春天剛解凍的湖面。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值了。
現在孩子一歲半了。
會叫爸爸,會在他腿上爬,最喜歡晚上讓他用眼控儀放動畫片給她看。
每當孩子靠在他身邊睡著時,他就會靜靜地盯著她,一盯就是好久,不發出任何聲音,生怕把她吵醒。
我站在門口看他一遍遍調整投影焦距,用眼睛在螢幕上游移,選一個她愛看的影片。
他還是不能動。不能抱,不能親手拉她起身。
但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安靜的父親。
也是最讓我心疼的人。
有時候我半夜醒來,會看見他沒睡。
他坐在床邊,靠著支架,眼神平靜,卻帶著一點倦意。
“你又在想什麼?”我輕輕問他。
他搖頭不說話,手動不了,就只能靠眼神回答我。
但我知道。
他在想我太辛苦,孩子太鬧,他幫不上忙。
他總是在“愛”裡先覺虧欠。
可那就是他——褚行昭。
那個在集團動蕩時一人鎮場,在家卻哭著說“我沒用”的人。
我俯身親了他一下,輕聲說:“你不用總想怎麼補償我。你就是我選擇的那個人。”
“我不缺什麼。我有你。”
他沒說話,只輕輕閉上眼,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像把那些翻湧的情緒都吐幹淨了。
然後緩緩倚著我,慢慢睡下。
愛是什麼?
有人說是承諾,有人說是陪伴,有人說是犧牲。
可在我這裡,愛是一種持續的自責。
是他把所有事都做到了,還總覺得不夠。
是他連坐在輪椅上的姿勢都要挺得端正,只因為“不想讓我失望”。
是他無法擁抱,卻始終用盡力氣把我放進生命的最深處。
是他總覺得自己沒用,我卻從未覺得自己失望。
是他哭得狼狽,癱軟無力,而我看見的是他全部的坦誠。
愛,是常覺虧欠。
而我願意用餘生告訴他:
他,從來沒有欠我。
他是我此生最篤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