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請假,是之前的年休一直沒用。”陳妄書唇線抿直,注意到祖母體力不支,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水壺,“讓我來吧。”
宋老太太扶著柺杖在一旁坐下,盡管左眼視野障礙,心情卻沒受到分毫影響,“要我說,也算因禍得福。這腦袋裡雖然多了個東西,人反而像突然睡醒過來,想起好多事情。阿妄,你們醫院是不是距離玄文寺不遠?我記得旁邊巷子裡有家糕團鋪,你小時候每天早上都要吃那裡的梅花糕。”
“因為您總是一次買太多,吃膩了就偷偷塞給我。”
老太太隱約記起好像有這麼回事,不自在輕咳一聲,“......是麼。”
陳妄書“嗯”了聲,撥開美人蕉展闊的枝葉繼續澆水,微弓的脊背如嶙峋山峰,線條清朗。
宋老太太混混沌沌多年,一朝清醒,印象中本是少年的孫子轉瞬變成如今成熟內斂模樣,心中有說不上來的唏噓,唸叨完很多瑣事,突然問道:“對了,最近經常來家裡的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嗎?”
陳妄書動作微滯,把水壺放回院中的架子上, “您......還記得她?”
祖母的記憶長期停留在早年階段,很少提及近些年的情形,他以為她早已斷了和現實的連線。
“傻孩子,別看祖母有時糊糊塗塗,但心裡什麼都清楚。小姑娘長得好看,性子也好,我總是&09;的叫她,不知道她有沒有生氣。”
“不會。”陳妄書否認的很快。
老太太緊蹙的眉頭微展,面上也鬆快幾分,“真的嗎?”
“真的,她很惦記您。”他意外於自己回答的如此篤定,停頓幾秒,收攏思緒,“祖母,張教授經驗豐富,已經仔細研究過您的片子,手術把握還是挺大的......”
宋老太太目光眷戀地從湛藍的天空落到熟悉的庭院,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不是沒看到孫子眉宇間難消的愁緒,嘆了口氣,“其實到祖母這把歲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本來也沒什麼害怕的,只是放心不下。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些年,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孤孤單單一個人。現在好不容易清醒點,實在想多替阿程和初宜看看你,看著你找到能夠扶持依靠的人,看著你結婚成家,這樣就算以後見到他們,也好讓他們安心啊。”
“我知道這樣讓你很為難,但你再多體諒體諒祖母,好嗎”
玄文寺坐落在中心醫院正南方,中間隔著條幽長狹窄的柳衣巷,巷口有家兩層的老式茶館。
日暮西斜,館內人潮湧動,琵琶婉轉,曲調悠揚。
池雪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來到二樓,一眼便定格在臨窗的角落。
陳妄書姿態鬆散地靠著木椅,身上穿件青灰色雙駁領襯衫,廓形偏休閑,低調又帶點設計感,正低斂眉眼想事情,不知等了多久。
從她的角度望去,夕陽下的雕花木窗宛如天然畫框,男生修長輪廓映嵌在佛寺氣勢恢弘的朱牆黃瓦中,像裁剪於頂級文藝片中的畫面,燦然奪目。
自從他早上發來微信上說有事情拜託,池雪已經揣測思索了一整天,仍沒想出個所以然,腳步不覺停住。
與此同時,陳妄書似乎是聽到有人走近,掀起眼簾,看到她,當即禮貌地站起身。
桌前的座椅被人平穩拉開,池雪小聲道謝,把碎發挽到耳後,在他對面坐下。
桌上早就擺著幾樣造型精巧中式茶果,一壺白茶和桂花雪梨茶。
蒸騰熱氣中摻雜著瓜果的清新香甜。
陳妄書端起茶壺幫她添茶,襯衫袖口整齊翻折,露出筋骨清勁的腕骨。
“這裡的雪梨茶和韓姨做的味道不一樣,你嘗嘗。”
“謝謝。”
天青色高足花口杯中卷著的一朵雪梨花,隨著茶湯注入的水流聲氤出淡淡香氣。
不論視覺還是聽覺,都是一場享受。
池雪雙手捧起溫熱的瓷杯,輕輕抿了口,確實不錯,是她喜歡的口味。
放下茶杯時她無意識抬眼,隔著微暝薄暮,和對面的視線在半空中交疊。
空氣中催生出一種莫名的氛圍,她預感到什麼,心中的琴絃驟然繃緊。
“我接下來的話比較唐突,”陳妄書看著她,漆黑眼眸如一灣清沉深潭,語氣中是少有的鄭重,“如果不想聽,你可以隨時打斷。”
樓下戲臺上一曲評彈終了。
整個世界在此刻安靜下來。
只有黃昏悠悠長風,搖響了塔寺簷角的梵鈴。
“請問,你有男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