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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變亂後第九日,劉正傑終於將全京城肅清,連隱藏在四方邊角的渣渣清除乾淨,或格殺,或擒拿,多數趕出城外,由埋伏在城門外的鄭駿驅至東面。
叛軍想著,畢竟京師衛戍不好離開太久,便與一道被算作逆賊的散碎蟊賊,共一千多人,團團聚於城東三十里的落山坡,稍事休整,誰知忽殺出一支彪悍鐵騎,堵住山谷口,霎時漫天火苗箭矢,一片血海。
天色昏黃,明蘭坐在飯桌前,慢悠悠的喝著雞湯。
隔著半座京城,三十多里的京郊坡地,彷彿也能聽到落山坡的震天殺聲,遠遠漫起滾滾濃煙,其間金赤的火焰傲然閃動,天色愈暗,火光就愈亮,似是故事裡的神仙,身披戰甲,踩著烽煙雷鳴,下凡來誅妖降魔。
巳時的梆子聲咚咚傳來,因白日睡太多,明蘭此刻了無睡意,便搖著把大蒲扇,坐在廊下仰頭看那浩渺繁星。樹葉帶著古樸的清香,絲絲鑽入鼻端,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顫顫悠悠的在簷下撲騰,飛蛾在水晶燈罩上輕輕拍翅,發出彷彿書頁翻動的聲音。
睡意漸漸上湧,正想起身回屋,明蘭忽聽見園子裡一陣吵雜,似是驚喜的歡呼,不等她反應過來,只見一個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站在庭院那端。
那人停了停,一步步的走過來,寬闊的肩上撐起暗紅色大氅,兩邊露出金光閃閃的猙獰猛獸,兩頭虎首張口,齒鋒尖利慾嗜。
透過繁茂的枝葉,稀疏的月光照在那人臉上,身上,猩紅的濃稠凝結在暗金的鎧甲上,滿臉濃密的絡腮鬍子遮住了大半面龐,只一雙黝黑的眸子,明亮熾熱如昔。
明蘭覺得嗓子發幹,心頭亂跳,握著扇柄的手心有些黏,思念太久,以致反忘了初衷,一旁的小桃綠枝在說什麼,她全然聽不見,只那麼一動不動站著,定定望著他。
鬍子緩緩走近,啞聲開口,頭一個字卻先破了音︰“……我,我回來了……”
彷彿遠方擂鼓,低沉鳴動,隱隱傳來驚心動魄的訊息,幽香涼爽的庭院中,飛蛾的撲扇聲,葉尖露珠的滴落聲,明蘭耳畔寂靜,忽然不知此刻是夢是醒。
是不是適才在廊下,已經睡著了,此刻只是夢中……
鬍子一個大步上前,用力抱住她,撲面而來的血腥與塵土氣息,捏得發痛的肩和臂,才讓她清醒過來。她呆呆的去摸他的臉︰“哦,你回來了。”喉頭堵住了似的,千言萬語,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鬍子摟了她良久,捧起她的臉,“你想說什麼?”
明蘭愣愣的︰“仗打贏了麼?沒落罪罷。”
鬍子咧嘴笑道︰“都贏了。我率一騎人馬連夜趕回來的,張老國公還在後頭壓陣呢,有俘獲,首級,還有羯奴單於的虎頭金帳!”
明蘭想笑,又想哭,傻在原處,像忽然被老師叫起來小學生,一副呆相。
鬍子摟著她坐到廊下,摸著她枯黃乾裂的頭發,憐惜道︰“……你醜了。”
明蘭立刻清醒了,用力捶他肩膀,狠狠道︰“你還不是一副惡鬼模樣!”
大半年的風餐露宿,徵討殺戮無盡,數日連夜驅馬狂奔,繼而一場廝殺,鬍子也消瘦憔悴極了,顴骨高高聳起,眼眶深陷,配上漆黑的麵皮,一臉的凶神惡煞,與惡鬼頗有幾分神似——和枯瘦幹黃的明蘭,倒很登對。
夫妻對坐,有太多話想說,反一時想不出說什麼好。
鬍子一遍遍巡梭明蘭,目光從臉上,身上,到碩大的肚皮上,“……我真怕……”怕她不測,怕她生病,怕她憂心……“兵敗之事,我該早告訴你的,免得你擔憂。”
說不介意是假的,可又能怎麼辦呢?“你不告訴我是對的。”頓了頓,她接著道,“你聽聞鄭大將軍的事了吧?鄭老太爺和老夫人,三日內全沒了。”
鬍子嘆道︰“可惜了。鄭大哥最是孝順……他是裹著孝,領兵出城伏擊的。”
明蘭默了會兒,才道︰“君不密,失國,臣不密,失身。這道理,我懂。”
若說親近,鄭家父子是骨肉至親,幾十年父慈子孝;若說忠心,鄭老將軍一腔赤膽,鐵骨錚錚;更別說鄭老夫人一輩子與世無爭。縱是如此,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這是血的規則。
作為家人,能做的,不過是信任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