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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不瞑目

可不想此舉卻讓已經成人的幼子幼媳生出嫉恨之心,甚至有一年冬天,小兒媳婦故意以話語引裴幼蕊去結滿了冰的池塘畔玩水,希望小姑子掉下去出事——若非裴幼蕊自幼聽話,謹記裴荷的叮囑不受誘惑,恐怕早已不在世上!

這還是跟裴幼蕊相處過幾年的兄嫂,尚且如此狠毒,叫裴荷如何能信任其他兒子媳婦,會在自己死後,善待幼妹?

他合上眼,難過道,“何況你的嫂子們,也未必個個都賢惠!爹在的時候,有爹壓著,他們就算不視你如珠如寶,總也不敢欺負你!可爹福薄,沒辦法繼續保護你了,你也沒有其他長輩撐腰,往後,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兒,無依無靠,要怎麼辦呢?”

他多麼希望自己還能活?

不是懼怕死後的未知,不是貪戀生時的富貴,只求安排好女兒的前程,確保自己的掌上明珠不因父亡而落魄無依,受人欺凌!

如果可以,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以交換這樣一個機會——哪怕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哪怕永世不得安寧,也甘之如飴!

可胸口的麻木,與越來越冷、越來越沉的身體,都在告訴他,他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爹如今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給你留下一筆妝奩,還有大管事他們這些老僕——答應爹,以後,好好過下去!嫁個好人,相夫教子,活得和和美美,為爹出這口氣!”

裴荷眼中忽然湧出淚水,“爹對不起你——爹真的對不起你啊!我幽州裴氏在百年前雖不能與青州蘇、東胡劉等閥閱比,終究也是名門望族,那時候皇家尚且以與我家結親為榮。可這百年來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倘若爹爭氣一點,像簡平愉、顧韶那樣,在位時權傾朝野,致仕之後依舊影響深遠,就算是金枝玉葉,又怎麼敢那樣羞辱你?”

“哪怕不如簡、顧,似當今的吏部金素客、禮部裘漱霞,若是他們的女婿,長興公主再任性再不顧廉恥,衝著趙王的前途,她也不敢打主意!”

“說到底,是爹沒用!枉費官拜三品大學士,卻連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也護不得——叫我兒無辜受辱不說,還淪為帝都上下的笑柄!!!”

裴荷情緒激動之下,兩行血淚,汩汩而下,痛苦到扭曲的面容,寫滿了對公主橫刀奪愛的憤懣,與對女兒的深深歉疚:“爹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如今死在這路旁,更要累我兒一介弱質女流收拾殘局……爹怎麼對得起你?!怎麼對得起你那早逝的娘?!爹——爹愧為人父人夫!!!”

“不!”裴幼蕊淚眼朦朧,抱著父親的肩,痛哭失聲,“是女兒對不起爹!爹生我養我,已是莫大恩德,又視我如珠如寶,從來千依百順,寵愛有加,還有什麼對不住我?!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忠不孝,連累您偌大年紀,還要為我這個不孝女操心!如今身受重傷,還要牽掛女兒往後——爹當初沒有生我該多好!!!”

解除婚約、從準兒媳婦變成義女,

從前的阿諛與羨慕,都被竊竊私語所取代——裴幼蕊一直都認為,這是自己平生最痛苦的經歷,最艱難的時刻,她永永遠遠,都不能忘記這樣的羞辱與背叛!

可直到現在,感受著懷中父親一點點虛弱下去的氣息、看著殷紅的血不斷從裴荷體內流失,裴幼蕊才知道何謂悔不當初,何謂萬箭攢心!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著,試圖用手擋住父親口鼻間的湧血,以挽留父親的生命力,可她滿手滿袖都沾滿了刺目的紅,裴荷的呼吸卻依舊不可避免的衰落下去!

“是爹害了你!”裴荷極艱難的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讓他口中的血沫湧得更快,鮮豔的血帶著熱氣出口,滴落鬢間之後立刻凝結成赤冰,不斷的失血讓他感到極度的寒冷,連瞳孔都逐漸開始渙散。

他睜眼,努力想看清女兒的面容,想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再多看一眼自己心愛的孩子,可眼前卻只有一片灰白的混沌,連用盡力氣說的話,也彷彿囈語一樣輕微,“爹早年見過先帝時諸皇子爭儲,其時今上不算突出,所以那會的朝臣,大部分都投靠了今上的異母兄弟們,之後繼承大統的,卻是今上——那些站錯隊的人,沒有一家有好下場的!”

而裴家,“是因為你祖父堅持居中,哪怕一直被排擠被威脅,也不肯表態,這才僥倖保全!”

到了裴荷當家的時候,“你叔父沒留下骨血,你幾個哥哥,也都只是中人之姿。所以爹從沒指望他們光耀門楣,只要能守住祖上這點家業,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種情況下,“爹這些年來,是故意獨善其身,不結黨營私的,畢竟你哥哥他們的能力,這輩子做點地方官也差不多到頭了,爹給他們爭太多,他們也留不住,反而會招禍——可早知道這麼做會讓我兒受那麼大的委屈,爹當初一定……”

一股暗紅色的血從他口鼻間湧出,裴荷掙扎片刻,聲音迅速低微下去!

“你叔父生前與簡離邈相交莫逆,他日我兒若有危難,不願求你那義母,可去尋他——悔恨當初不聽他之言!”

他最後彌留之際,說的是,“爹好不甘心……”

——他剛剛決定拋棄過往,帶著最心愛的小女兒返回故鄉,在世世代代生養裴氏一族的土地上,開始新的生活。

可父女兩個的展望還言猶在耳,他卻已經無法履行承諾了——他再也無法親自為女兒擇婿、無法送女兒出閣、無法聽見那聲期盼已久的“外祖父”,他甚至沒有親自帶著女兒踏入十姓九裴的幽州城,為她引見幽州裴那些關係錯綜複雜的族人!

兒子媳婦、孫兒孫女都遠在天南海北,此地距離州城尚有百里之遙——那是裴幼蕊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名義上的故土,實際上陌生的城與人!

他視同掌珠的孩子,接下來,要怎麼辦?又會面臨什麼樣的艱難困苦?

嬌女稚齡,有花容月貌,無父兄庇護,卻攜家財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