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一間雅閣,裡面有一張普通的矮桌,有一桌的菜,有一桌的酒,還有一個人。
仔細看去,桌面上的菜餚竟是全然未動,反倒是酒瓶一個接著一個,有的酒瓶甚至都倒下,一路順著桌沿滾落在地,整個雅閣之中頓時散亂了起來。
而桌沿邊上坐著一個人,那個人一身紫色錦袍,原本的華貴在此刻看去卻有些糜爛。他喝醉了,他的左手死死地撐著頭,不讓混沌的自己就這麼倒下去,他的右手裡還攥著酒杯,不斷地給自己添酒,又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這個人——是長孫弘。
長孫弘此時已是一身酒氣,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灌下了多少的酒,他癟著眉,面頰緋紅,那一雙丹鳳眼中的悲傷與痛苦更是清晰了幾分。他苦笑了一聲,接著左手抓了一把從額前垂下的頭髮,右手又甩了甩被喝空的酒瓶。
已經幾天了呢?
自那日和長孫毅說完那一番話後,他消沉了多少天了呢?
長孫弘扶著額頭,他記不清了,也許只有短短的幾天而已吧,只是,他過得很漫長。
長孫弘就是覺得很悲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秦奚的死而悲傷,還是為自己身處的家族而悲傷,或者,他也可能是在為了這個世道的無情而感到悲哀。
所以,他將自己的日子開始過得徹底恣意起來。
不過酒醉一場,醉醒夢醒,只會叫人更加痛苦。
在這個世上,連他的父親都不願面對最真的事實,那他又為什麼要面對?
長孫弘死死咬了咬唇,他緊緊闔了闔眼,卻覺得自己的眼中乾澀,竟是連一滴淚都掉不出來。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啊?”長孫弘兀自喃喃道。片刻之後,他右手輕輕一鬆,空的酒瓶落地,而隨之他的掌心又是一拍桌面,“來人,再送酒來!”
竹良一直都守在門外,本來心底就是猶豫不定,此刻竟是又聽見自家世子的叫喊,更是心中一緊。就在他準備開啟門,去和世子說他喝多了,應該回王府的時候。竹良發現,有另一隻手先一步搭在了門上。
竹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右手正準備抽劍,卻是在抬頭的那一瞬,他頓在了那裡。
竹良不僅是頓在了那裡,他的震驚讓他的手都在不斷地顫抖,他睜大眼睛,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出現在他面前的人。
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
竹良完全無法理解,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和自家世子一樣喝醉了酒,所以眼中出現了幻覺。只是,不管他怎麼揉眼,不管他怎麼仔細地去看那張側臉,他都發誓自己絕對不可能看錯。
竹良看到來人對自己微微笑了笑,隨後便開門走了進去。
竹良愣在原地,他沒有阻止,連一步都沒有走上前。
竹良他是從十一二歲時就開始跟在長孫弘身邊了,所以,長孫弘認識的人他幾乎也全都認識。
而這一個人,他竹良也認識。
可是,不論來的人是誰都有可能,但這一個,竹良覺得是最不可能的。
因為這個到來的男子,一身青衫,面容溫潤,還是那般的翩然。
竹良知道,擁有這張面容,這個姿態的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而這個人的名字——叫做秦奚。
在雅閣的門被推開時,長孫弘以為是有人將酒送來了,也沒有什麼反應,還是兀自坐著,左手撫在額頭之上,雙目闔著,似是休憩。
而這時,長孫弘聽到進門之人的腳步聲停下了,而那人就停在他的身側,安靜得什麼都沒有做。
長孫弘正好心中煩躁,他剛想抬頭喊出聲,卻感覺到有一隻更快一步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長孫弘睜開眼,驀地側頭抬眸看去,還未來得及開口,剛剛看到來人的面容,就雙眼猛地瞪大,彷彿被雷劈中了一般震在了那裡。
因為來人正俯下身,一手還保持著搭在長孫弘肩上的姿勢。在看到長孫弘的反應之後,來人將手撤了回來,然後慢慢站直了身子。
“秦……奚?”長孫弘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名字,然後他忽地站起了身,他盯著眼前之人,眼底的震驚難以掩藏,“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然後,秦奚笑了,笑得很是平靜而自然,連同看著長孫弘的神情都似乎帶和幾分好笑,他啟唇說:“怎麼不可能了?我不過是離開了五年,你的記性應該不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