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悽然:“從前的我是多麼狹隘,直到認識了鍾先生,才有了今天的梅生。”
誰又不是呢?
周敞一時說不出話來。
“梅生從沒想過自己是如此狹隘……”梅生也似憋了許久,不吐不快,“打從記事兒起,梅生就一心讀書,要考取功名是為了光耀門楣。後來父親去了母親病重花光了所有積蓄,考取功名只成了是為有個一官半職能夠過上好日子。再後來,遇見殿下,考取功名就成了……成了一己私慾……梅生想要離殿下更近些……更近些……”
梅生說到後面,自動住了聲。
周敞卻沒留意最後,只道:“天下多少讀書人,又有幾個不是為了考取功名的,考取功名本身沒有錯,端看功名到手後會怎麼做。”
“是啊,會怎麼做?不管是誰,恐怕再怎麼做,也都不如鍾先生。”梅生也當最後那話沒說過,又繼續,“梅生雖跟隨鍾先生沒有幾日,但現在回想起來,他一直心心念念都只是想著旁人,從來沒有他自己。甚至在梅生離開王府之後,還對梅生不離不棄,若不是鍾先生專門找去梅生家裡,與梅生深談一番,也不會有梅生今日。”
“是啊……”周敞嘆一聲,心中默默感嘆,將手中骨灰罈抱得更緊。
鍾與沒有放下過任何一個苦難之人,而她整日都是想些什麼?
梅生目光也再次落在鍾與的骨灰罈上:“鍾先生那時道梅生可惜,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好容易考取了功名卻放棄不用。做個教書先生固然可以教化育人,但也實在有限,不若當個好官可以給百姓辦更多事實。不過鍾先生也知道梅生的性格不適合做官,因此才給梅生寫了一封推薦信,說南方的書館暫時還辦不成,要梅生可以去殿下的醫館試一試。鍾先生那時還說,當今的世道,書文教化未必管用,但醫病救人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你就去了一簞行?不……是說我的醫館。”說到這裡,周敞就又想起馬志鴻。
馬志鴻還是鍾與的同窗,如今兩人竟然都已不在人世了。
九泉之下,他們相見,不知會說些什麼。
梅生也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聽了鍾先生一番話,梅生才帶著母親回了南方,一路上多番思索,也覺鍾先生說得有道理,就拿個推薦信去了旦城。結果那裡的藥館還沒坐堂大夫,大多數時候都在給窮人施粥,但掌櫃又給我寫了推薦信,讓我去元家的醫館找秦大夫,說是他相熟的朋友,可以收我為徒。”
這一段,周敞先前聽梅生大致提過,只是當時梅生說得沒有這般詳細。
梅生繼續:“梅生跟隨秦大夫學醫,雖然還只是初通皮毛,但跟著他,梅生見識了另一番天地,也覺自己從前的眼界太狹小,眼裡只有自己,不見眾生。”
周敞慚愧,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梅生說著說著更流下淚來:“然而,梅生之所見所聞者,又沒有一個能如鍾先生那般霽月清風、胸懷廣闊者。梅生本還想著,若是有朝一日學有所成,再見鍾先生,要謝他當日教誨之恩,也算是不負先生之望。可惜是再也見不到了。”
周敞被惹得也再次眼眶潮溼:“沒有關係,只要我們繼承先生的意志,先生就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