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聽罷抱拳道:“兄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郭儀威擺手道:“儘管說來。”
董平往嘴裡塞了一塊肉脯,嚼了兩下,緩緩開口道:“這大漠人煙稀少,不知郭大哥何來保護一說。”
郭儀威別有深意的笑了笑道:“難不成兄弟是懷疑我收了這綠洲中人的好處,然後為他們去打家劫舍?”
董平聽罷大笑了兩聲,險些被嘴裡的肉卡住嗓子,他喝口酒道:“大哥誤會了,說句不好聽的,大哥手下兵強馬壯,若真要從他們手中要些好處,還用交換不成?”
郭儀威點點頭,緩緩開口道:“不知兄弟可否聽過居西王。”
董平點頭道:“自然聽過,大宋開國,宋祖深知藩王作亂之威。於是大宋向來是封王不封地,但其中有兩個例外,居西王便是其中之一。不僅如此,居西王還是大宋被封地的異姓王。他的封地,便在西土的寧肅二州。”
聽聞董平此言,郭儀威不禁對其刮目相看。當年大宋開國,除北方遼外,西邊的狼夏也是鬧得極兇。當時宋祖手下有一名韓姓大將,便被宋祖封了王,鎮守西方,名為居西王。不過後來西方常鬧颶風沙塵,僅是百年的功夫,一道百萬頃的大漠便橫亙在了宋遼的邊界。這道大漠,也成為兩國之間的一道天塹。此後,居西王便成了擺設。一百五十年前,大宋廟堂便削去了居西王府的封位。世間,再無居西王。史書中對那次削藩的記載,也只是寥寥幾筆。但董平曉得,其數十言間,定有莫大的風雲詭詐。
郭儀威開口道:“兄弟不知,當年大宋廟堂雖摘了居西王府的牌子,但老王爺並無怨言。但那大宋廟堂卻還要對老王爺趕盡殺絕。削藩之後,老王爺閒賦在家。但一道金牌,卻又把老王爺調入了燕臨。沒成想,老王爺卻赴了鴻門宴。老王爺被處斬於京中,其後廟堂又派大軍開赴寧州。小王爺與府中老臣便舉兵要反了他!但敵我懸殊,小王爺潰敗,便帶領僅存的將領士兵逃到了這大漠之中。”
“郭大哥就是當年的居西王府之後?”董平問道。
郭儀威點頭道:“我便是當年居西王府大將郭榮的孫子。到了大漠之後,小王爺染病去世,居西王府就剩了一群垂死計程車兵老將,幸得大漠綠洲百姓相助才勉強活了下來。再之後,當年計程車兵便在各個綠洲中安了家,娶妻生子,苟活至今。”
對於郭儀威說的話,董平並不懷疑。如果當年是居西王府先謀反作亂,那大宋史書自會渲染誇張到極致。但現在看來,當年的削藩,並不光彩。
飛鳥盡,良弓藏。董平此時心中,油然生起一陣感同身受的悲痛。
過了半晌,董平試探的問道:“難道當年郭將軍沒想過等時機成熟,再殺出去?”
郭儀威自嘲的笑笑道:“痴人說夢罷了,祖父不是沒有過這個念頭,但在一次外敵來襲後,便打消了。”郭儀威沒往下講,反而問董平知不知曉這大漠中,有多少處綠洲。董平搖頭,郭儀威接著道:“共有二百四十六處。”
聽到這個數字,董平啞然。大漠中竟有二百四十六處綠洲,這稱得上是造化。
郭儀威淡淡開口,似有憂傷:“大漠西方的盡頭,是狼夏。狼夏的邊關守將名為李軒轅,狼夏的二皇帝。李軒轅這人生性殘暴,平日好以人腦為食。而他最喜歡吃的,便是大漠棄民的腦子。當年祖父本正在操練士兵,卻突遇來大漠捕殺棄民的李軒轅的飛狼騎。於是家祖便率軍與其對抗,後雖勝,但也是慘敗。自那時起,家祖便決定留在大漠中守一方百姓平安。這一戰,便是百十來年。如今李軒轅老賊不死,更是在大漠中建起沙城,時常來襲。就在三個時辰前,又是一戰,我也損失了七八個兄弟。”
“不為天子守社稷,我為百姓捍蒼生!好,好大的氣魄!郭大哥,我董平敬你與各位兄弟一杯!”董平舉碗。郭儀爽朗大笑道:“好兄弟!天子算個屁,老子的命可比他貴重的多!”
聽著屋外二人的撞碗聲,大笑聲。阮瀝想不通,怎麼兩個才剛見面的人,就能稱兄道弟,親密如此。她的確不懂,她不懂董平體內流淌的是何血。
董平與郭儀威流淌的其實是一種血,那叫男兒熱血,赤子之血!二人的情誼,早混入酒中,流淌在了血脈之中。
董平的心結,也逐漸被烈酒溶解。他活得看似明白,但實則是這天下最大的糊塗蛋。他試問自己,當年為何而戰。無非是想向天下,向廟堂證明,他董平能撐得起大宋脊樑!但這幾日他明瞭釋然,從今以後,為天下戰。為一家一戶,為男耕女織而戰。
酒喝到最後,二人都以有些迷糊。
郭儀威告訴董平:“兄弟若是想走,哥哥隨時可以派人將你與弟妹護送出大漠。”
董平看似迷糊,實則心中清明,他道:“不著急走,若是有機會,大哥帶兄弟與那狼夏打上一場。”
董平不是想呈匹夫之勇,他知道,如今大遼雖猛,但西方狼夏也兇。他這次是想見識見識,那狼夏到底有何能耐。
夜盡天明,董平酣睡了七八個時辰。待他醒時,阮瀝正顰蹙著雙眉,為他擦拭著額頭。見他醒了,阮瀝歡喜道:“我煮了醒酒湯,你昨夜可整整冒了一晚上的虛汗。”
小小的臉,精巧的鼻子,絳唇紅豔欲滴,明眸皓齒璀璨恍人。雖是滿臉被燙傷的紅斑疤痕,但仍遮不住阮瀝散發出來的靈動與可人。董平不禁暗自思量,阮瀝的雙親應也是上人之姿。
阮瀝將醒酒湯端過來坐在床頭道:“以前我爹爹也愛喝酒,於是阿孃便為他煮醒酒湯。我偷偷學了過來,想要煮給他喝,但爹爹一次……”
話語戛然而止,阮瀝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看著董平貼上來的臉,她感受到雙唇上的溫熱,小鹿亂撞,險些要從喉嚨跳出來。
一瞬,好似萬年。阮瀝直想問,故鄉的薔薇開了沒有?
董平離開阮瀝的雙唇,微笑著輕聲言語:“你就是最靈妙的醒酒湯。”
耳根紅了,脖子紅了,阮瀝的手心也是紅的。董平挑起阮瀝的下巴微笑道:“你可真有趣。”
一陣駝鈴聲響起,打斷了二人的溫存。
阮瀝連忙轉過身背對董平,斷斷續續的說道:“那…那那是郭大哥……送你的…”她手中端著的醒酒湯,也險些灑了。
董平笑了笑,下了床便往屋外走去。
一出去,他便看到好一頭神異的白駱駝。一頭白駱駝被拴在一根鐵柱上,這駱駝也是單峰,與郭儀威的駱駝極像,但牙口卻是年輕了不少。
董平上前拍了拍駱駝的脖子,那白駱駝也是毫不認生的往董平身上親暱的蹭了蹭。董平淡淡道:“郭大哥臨走時,囑咐了什麼沒有。”
阮瀝像是捱了欺負的小媳婦一般從從屋中走了出來,她低頭道:“沒…沒有…”
董平搖搖頭,阮瀝的心思他怎能不懂。董平轉身對阮瀝溫柔笑道:“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