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初雲又說:
“但她可能快死了。原因在於,她的腹部有無法終止的大出血的現象,你看……”
初雲一指,進入透明棺的齒輪機便把透明玻璃紙掀開,露出無趾人不停滲出血來的腹部面板來。
不知是群體營養不良,還是單純的先天天賦,多日觀察中,顧川發現這種無趾人的身材格外纖長,幾乎沒有多餘的肉。
躺在透明棺材裡的無趾人同樣如此,面板上的輪廓幾近完整地透出它們肌肉與骨架的樣子,線條清晰可見。
齒輪機擦去面板上滲出的血,便露出她正在流血的面板。顧川光憑肉眼看不出這面板與其他面板的區別。可只須臾片刻,面板便滲出豆大的血珠子來,好似清晨樹枝上凝結的露珠,很快盛滿,最後是溢位,不可抑制地沿著肌理流落了。
載弍補充道:
“它們的面板的構造與水母一樣奇怪……明明看上去沒什麼異常,但一直在出血。出血絕不是個好事。”
這代表體液的大量流失,以及體內環境的崩壞。
“你們有嘗試過止血嗎?”
顧川問。
初雲說她嘗試了一些落日城常用的止血手段,包括纏上紗布,讓小齒輪機進行區域性按壓,都沒有效果。
“相反,”載弍補充道,“如果嘗試用紙蓋住流血區域,流血區域會變大,他們的血液很怪,難以被包住,會從邊緣透析出來。”
別說三個人都不是專業的醫生,也別說落日城和解答城,哪怕是地球上來幾個醫生,恐怕也要對這異界生命的傷損現象無能為力。
透明棺的無趾人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而血水沒過了透明紙,染上了一片黃昏的鮮紅。
無趾人的面板與魚很像,但與魚不同的一點是,它們有眼瞼——也就是保護眼睛的、可以閉上的眼皮。
這說明,它們也經常在液體以外、極可能會損傷眼睛的環境中生存。
小齒輪機按照初雲的命令,陸續掀開了這無趾人的眼皮,露出它泛著奇異藍紫色的眼珠子來。
眼珠子一動不動,沒有任何神采,好似一條躺在砧板上一動不動的魚。
“單純從醫學角度上……我們是無計可施的了。”
顧川雙手撐在透明棺上,說。
“你就不應該把它帶進來。我們救不活它……而處理它的屍體,可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載弍站在一邊,碩大的玻璃眼睛的目光集中在顧川的身上。
“你說得對,我們救不活它,我們無法根治它身上所發生的病症……是的,是的……”顧川側過頭來,一雙明亮的眼珠子與載弍的目光對上了,“但問題就變成了……無趾人,這種無趾的人,是那麼野蠻的嗎?也許,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它並不是一個醫學問題。”
“你什麼意思?”
載弍不解。
顧川轉過頭去,面對昏厥在透明棺中將死而未死的無趾人,看著她的血液順著紋理,在透明棺中化為玻璃上的血花。
“顯然,無趾人們也有紛爭,他們的紛爭可能是立刻的,可能是瞬然的,並且可能在任何地方。在這種紛爭中,它們會輕易地殺死一個看上去還算是年輕的同伴,並將它們拋在石頭上自殺自滅而不管,會是這樣的嗎?”
他說。
載弍平靜地回答道:
“對於異族而言,怎樣都是可能的,我們不能隨意揣度他們的想法,只記錄他們的現象。”
顧川搖了搖頭,抬起目光望向了牆壁的窗。
窗外的無趾人們對著死或生號大呼小叫,卻已沒一個願意再靠近這艘船的。這群居住在幽冥的生靈察覺到這不是一個會發光的石頭後,便從一種極端安全的猜想傾入到另一種極端恐怖的畏懼,而開始認為這是某種尚且無人發現過的邪惡野獸。
小船再度回到原本寂靜而與世界疏遠的狀態中去了。
水母群們已經極遠離蟹狀雲,雲體丟擲的雪花般的物質也變得稀疏,大多靜默地積在水母的體表,隨著水母的伸張,有的落入它們的體內悄無聲息地消失,有的則被彈開,飛向四處。
有小的無趾人,正在去抓那些落入水母體內的雪片,好似秋夜裡的兒童在撲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