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楚宮車馬場前所未有地變成了人山人海。
商人停市,百工停業,船工停運,庶民百姓從四面八方擁向了王宮,擠滿了一切可以插足的方寸之地,連車馬場周邊的大樹上也掛滿了各色人等。高大的王宮廊柱下,一片白髮頭顱打著一幅寬大的麻布,赫然八個血淋淋的大字——殺鄂世子,丹陽安寧!
守護王宮的軍兵甲士不敢妄動,一員令班大將飛也似的跑進宮中稟報去了。
楚王熊渠正在昏昏大睡。雖然他年近花甲卻依然精力旺盛,但畢竟是年紀大了,平日裡都靠著比他更老卻更健旺的老令尹羋昭打理著朝局國事,他只點頭搖頭便了。可自從這老狐狸的兒子不明不白慘死後,便藉口「思子心切,傷心難抑」的理由閉門不出,再不肯來上朝了。
熊渠心裡明白,老狐狸是在故意撂挑子,逼他殺了鄂鰱,以報殺子之仇。可……衛和大軍虎視眈眈,怎麼說鄂國都是一張底牌,還是留個退路的好。就這樣,君臣二人暗暗較上了勁,可他畢竟年紀大了,閒養多年,一時間還真不習慣。
還是身邊的侍女領班精明,派來了四個柔媚的侍女,鶯鶯燕燕地擁著他漫遊。一夜漫遊將盡,他終於頹然軟倒在四具柔軟勁韌的肉體上昏昏睡去……
「稟報我王,出大事了……」宮門將領匆匆進來,卻釘子一般愣怔了。
晨霧之中,綠草地上一頂白紗帳篷,四個侍女與鬚髮灰白的老國王重疊糾纏在一起,粗細鼾聲也混雜在一起,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寂靜得一片森然。
「內侍何在?郎中何在?」宮門將軍大喊起來。
「你勿聒噪了!」一個裙裾飄飄的侍女頭目不知從何等地方飛了出來。圓睜杏眼壓低聲音嚷嚷著:「你不曉得大王兩日兩夜沒睡覺?你不長眼,嚷嚷大王醒來誰受得了?你要有事,找令尹去了,再不濟還有太子呢。現時大王醒來也沒得用,曉得無?」
宮門將軍哭笑不得,想發作卻又不敢。這些侍女乃是楚王的寢室尤物,尋常時日等閒大臣也得看她們臉色,眼時楚王沒睡過勁兒,沒準兒被吵醒了還真將他一刀問斬,何苦來哉。想到這裡,將軍諾諾連聲地走了,一出宮門立馬派出飛騎向令尹羋昭告急。
羋昭這幾日正在心驚肉跳。
當鄂鰱被投入獄判了死罪的訊息傳來後,他很是欣慰高興了一陣子——雖是庶子,可這個兒子也是自己素來寵愛的,如此死於非命,焉得不痛?可等來等去,都不見楚王熊渠下令行刑的王書下達,他明白了,國君這是沒下定決心與鄂國斷盟,還想著留一條後路呢!自己好歹都是堂堂大楚之令尹,怎麼能忍下這口氣呢?只能賭氣告病閉門休假了。
可沒過多久,質子府那個怪物咬死人的訊息傳來之後,他猛然驚覺,這事只怕不簡單。後頭莫不是有別的勢力在推動,自己也好,鄂鰱也好,只怕都成了別人棋盤上的籌碼。除此之外,如何能解釋這層層迷霧?
羋昭是隻千年老狐,既有冷靜的評判,又有狡詐的對策。反覆
思慮,他選定了以靜制動這個應對晦明亂局的古老準則,抱定了在這個強勁的風頭上蟄伏隱匿的主意,將府中護衛部署得鐵桶也似,卻絕不踏出府門一步。只要越過這險境,周王室也罷,楚王也罷,能奈我何?
正在此時,宮門將軍來了,恰巧他也是羋昭的族侄,不得不見。急報是:丹陽國人宮前血書***,強請楚王殺鄂世子鰱,斷鄂楚聯盟。楚王昏睡,朝臣不出,緊急請令尹處置。
「呵呵,棋在這裡了。」鬚髮如雪虯結在頭頂盤成了一支白冠,老羋昭兩眼閃爍著細亮的光芒:「先利用我子之死使鄂楚生疑,接著便以妖言煽動國人上書,而後徹底斬斷鄂楚聯盟。算計倒是不錯。只可惜,老夫悟得晚了,上了這條船,可就下不去了。」
「那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目下楚王朝臣俱是縮頭烏龜,叔父當做中流砥柱!驅散亂民,穩定丹陽!」
「好!」老羋昭第一次讚賞了這個素來憨直的族侄:「你能看得準,這件大事便交給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