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很久之後,慢慢意識到自己又相差了。
自己之前對自己和自己父親、爺爺之間的思維差異的判斷並不準確。
自己和父親在自我認知上的最大的內在差異,根本就不是是否認為傳統君主制度落後的問題,不是會不會考慮大明崩潰可能性的問題。
根本差異在於自己自己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而自己這個皇帝父親覺得他是個大明人。
關鍵是,自己的中國人的概念很複雜。
父親的大明人的概念很簡單。
在這個世界,當然也有中國的概念,不過此中國非彼中國。
朱靖垣腦子裡面的中國這倆字最為直接的意思就是一個國家名稱。
但是這個世界上,在大明文化中的中國“二字”,卻不是一個國家名稱。
不是神州本土任何族群和王朝的正式名稱,甚至也不是非正式的民間代稱。
朝廷和官僚們開口就是“我大明”,普通人說話也都是“我們大明人”云云。
中國這倆字是一種廣泛的身份定位,基本只在歷史和文學研究範圍中使用。
朱靖垣記得,在《公羊傳》禧公四年有:
“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卒荊,以此為王者之事也。”
齊桓公救援邢國,衛國等國,被稱作“救中國”,可見最初這個詞本身是個泛指。
孔子的《春秋》有:
“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韓愈的《原道》有:
“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韓愈和孔子的話,一個是原話,一個是引用,意思當然都是完全一樣的:
“諸侯去學夷狄的禮法,那就把他當作夷狄,諸侯用中國禮法,那才能算是中國成員。”
可見中國這倆字也是一個身份標籤,用來區分群體內的堅持傳統和背叛傳統的人。
你這個諸侯用中國禮法跟我打交道,那我就認你的諸侯身份。
你不用中國的禮法跟我打交道,那我就當你是蠻夷。
這個定義和相關話題的熱度,與中央王朝的強大程度,基本上是呈反比關係的。
當中央王朝武力和文化盛世的時候,這種話題基本就沒有人會去提。
因為基本不存在群體內成員背叛的可能性,出現了也是被嘲笑到死和直接打死的區別。
只有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各種問題爆發出來的時候,才會被拿出來甄別叛徒。
當中央王朝最終滅亡的時候,這種話題就會轉向另一面。
元朝的時候,出現了“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也”的說法。
清朝的時候,有了“中國而夷狄也,則夷狄之;夷狄而中國也,則中國之。”
是否“中國”的辨識範圍擴大了,從群體內有沒有背叛,變成了外來者能不能融入。
現在的泰西各國的學者們,就經常會熱烈的討論這些話題。
他們基本都是堅持雙向邏輯的,也就是無論出身是中國還是夷狄,實際的身份是可以透過學習來互相轉化的。
這是他們想要成為大明人的理論基礎。
現在的大明強盛到了極限,這種話題在大明本國根本沒有土壤。
如果一定要出個解釋的話,那就是大明朝廷統治的地方,使用大明法律和禮法的地方,那就是中國,反之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