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江面上電閃雷鳴,狂風裹挾著暴雨肆虐。這場暴雨的規模是我生平僅見,我們棲身的大山中,十幾棵粗壯的大樹被暴風雨連根拔起。森林裡燃起大火,火勢藉著狂風迅速蔓延,一座又一座山被熊熊烈火吞噬。我和血月站在洞口,望著眼前如末日般的景象,心中被無盡的沉悶填滿。
血月面色凝重,輕聲說道:“天有異象,必有妖孽作祟。如此反常的大火與暴雨,恐怕是上天對這場災難的警示。”話音剛落,她便毫不猶豫地踏入雨中。我見狀,急忙追了上去。我們在暴雨和泥濘中艱難前行,翻過了四座山,終於回到了長江邊上。
眼前的景象讓我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本的營區已被江水淹沒,長江水位暴漲了整整四米。江面上,帳篷、生活垃圾以及血腥的屍體漂浮其中。長江堤壩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屍體,我認出其中有爬上岸的人、維持秩序的大兵,還有各大門派的江湖人士,他們無一倖免,全都死在了長江沿岸。無數高手、荷槍實彈的特種部隊,甚至黥面者四大門的高手,都沒能阻止江底的東西跑出來。這些神秘的生物不僅帶來了狂風驟雨和森林大火,還無情地吞噬了所有侵擾它們的人。除了我和血月,我不敢想象還有誰能在這場災難中倖存。
在我們逃命的路上,屍橫遍野。所有屍體都保持著死不瞑目的姿態,扭頭回望,彷彿在臨死前都想看清殺死他們的究竟是什麼。暴雨如注,無情地澆在我們頭上,我們渾身溼透,卻渾然不覺。我們像行屍走肉一般沿著長江沿岸前行,第一個到達的便是我老家所在的村子。
剛走進村口,我就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村口的大榆樹下,孤寡老人老孫頭兒的屍體橫在樹腳,他的大水牛正用嘴輕輕地抵著他,眼中滿是哀愁。再往前走,路上全是村民的屍體,他們在逃命時慘遭殺害,橫屍就地,每具屍體都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我顫抖著推開村民馬三炮家虛掩的門,他家一家六口的屍體,分別散落在堂屋、廚房和兩側廂房,就連只有三歲的小孫女也未能逃過一劫。接著,我又推開了村裡最有錢的土財主吳胖子家的門,他家十二口人,包括太爺爺和太奶奶,無一倖免,全部橫死家中。吳胖子常年在市裡做生意,家裡蓋了四層洋樓,還買了小轎車。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一家回到老家,卻在這裡遭遇了滅頂之災。
我曾讓村長安排村民出去躲避,他們躲了一段時間,可終究還是沒能躲過這場災難。整個村子,沒有一個人活下來,而唯一僥倖存活的我,卻覺得自己才是真正該死的人。自責和痛苦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切割著我的內心。曾經,村民們的笑容如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一一浮現。父親李青人去世後,他們對我家多有照顧,農忙插秧時,隔壁鄰居總會主動來幫忙。可如今,他們卻因為我而全部喪命。如果我沒有自作聰明地告訴白局開棺之法,長江下面的東西就不會逃出來,營區的人也不會死,這些無辜的村民或許還在過著雖貧窮卻幸福的生活。
一道驚雷劈開了村口的大榆樹,那棵樹上曾經掛著我爸的人皮。雷火擊中樹幹,瞬間燃起熊熊大火,這大火不懼風雨,很快就將榆樹燒成了一大塊焦黑的木炭。血月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我的哭訴,看著傾盆大雨,看著村裡成堆的屍體以及村口的雷火。在這期間,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我知道,她在責怪我,而我內心對自己的譴責更甚,我只恨死的為什麼不是我,而是這麼多無辜的人。
我們離開了村子,在暴雨中繼續前行。一路上,我們經過了江岸兩旁的各個村莊,然而每個村子裡都沒有一個活口,全都死於非命。望著方圓十公里內的村莊,我悲痛欲絕,真的是村村絕戶,無論男女老幼,無一倖免。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們才停下腳步。風雨過後,清新的空氣瀰漫在村子裡,可我的心卻痛苦得如同死去一般。我從一個村落中走出,再也無力挪動一步。血月漠然地說:“不用再走了,前面的村子也不會有活人了。”我停下腳步,絕望地問她:“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血月冷笑著說:“你心裡清楚,你改了李丹子開啟銅棺的法門,才導致棺材裡的東西全都逃了出來,它們對人間的危害,遠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我茫然地看著血月,她接著說:“你想過沒有,它們殺了這麼多人,又去了哪裡?它們好不容易從棺材裡出來,肯定不會再乖乖地回去,它們一定去了人更多的地方……”我頓時想到了鎮上、市裡,還有更多人口密集的地方。我終於體會到了絕望的滋味,那種有心無力、想要控制局面卻又陷入絕境的感覺,讓我無比痛苦。
血月突然大喊道:“你假公濟私,私自改變法門,你騙白局,是想殺了白局替你媽報仇?”我呆住了,連忙否認:“沒有。”血月的臉氣得鐵青,此刻的她就像一頭隨時會吃人的母獅子。她拽著我的衣領,怒吼道:“你承不承認,你私自改了開棺方法?”我掙開她,承認道:“我承認,不過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害死那些無辜的童男女。我找來的是幼年的公母猴崽子……”血月吃驚地問:“猴崽?”我重重地點頭,辯解道:“因為猴子是最接近人的動物,用它們代替童男女,雖然有差異,但卻能救好幾對孩童的性命,何樂而不為?”血月從懷裡掏出一把溼漉漉的棕黃色毛髮遞給我,說:“你能認出來這是什麼東西的毛髮嗎?”我掰開仔細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作為在山裡長大的孩子,我當然認得,這是猴毛。血月說:“你知道自己闖的禍有多大了吧?”
我整個人都傻了,之前我自責,是怪自己對銅棺好奇心太重,將開棺法論告訴白局,才導致這場災難,害死這麼多無辜的人。現在我才明白,害死他們的很可能是猴子,而我讓白局用猴子替代童男女,這或許就是導致這場可怕災難的原因。血月苦笑著說:“以前還有東西能對付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現在它們被一鍋端了,還有什麼能鎮得住它們?”
這一整天,我們沿著江面尋找白局或其他倖存者,可惜一無所獲。我們只好去了鎮上,原本熱鬧的夜市如今變得異常蕭條。我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便找了一家冷清的飯館吃飯。夥計上菜時,血月問他:“今天怎麼這麼冷清?”夥計打量了一下血月,壓低嗓門說:“你們肯定是外地人,不瞭解情況。下面靠江的村子出大事了,聽說村村絕戶,一夜之間全被人殺光了。有謠言說,殺他們的怪物是從長江下面爬上來的,馬上就要來咱們鎮了。”血月狐疑地問:“既然這樣,你怎麼還不走?”夥計苦笑著說:“老婆孩子爹媽一大幫人,都要走怎麼行?只能讓老婆孩子先走,我自己守店。”血月說:“你想不想鬼怪不侵?”夥計連忙說:“當然想了,誰不想啊,有了那本事我就不擔心了,還能保護媳婦孩子和爹媽。”
血月掏出一盒銀針,對夥計說:“我看你這人不錯,我在你身上留下點東西,雖然不能立刻見效,但遇到不乾淨的東西,還是能保命的。”夥計有些不信,血月又說:“你知不知道,你們這家店裡一直有個不乾淨的東西,有時候它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比如突然起火。”夥計眼前一亮,說:“您說得沒錯,早些年我們店裡確實死過人,後來還走了幾次水。”血月取出銀針,在夥計額頭上紋了一個螞蟻大小的圖案,又滴了滴血上去。夥計將信將疑地問:“就這個就能有用嗎?”血月點頭稱是。夥計高興地給我們上了分量遠超菜價的菜餚。
我們吃飽離開時,夥計對我們千恩萬謝。血月對我說:“我記得李丹子說過,祭棺用的蛇要用一年內的水蛇,而你用的是五十年以上的蟒蛇,對嗎?”我愣在原地,血月繼續逼問:“你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殺白局,你要報仇雪恨,是不是?”在血月的一再追問下,我啞口無言。其實我沒告訴血月,那天晚上我夢到了父親李青人,他告訴我祭祀銅棺時不應用小蛇,而是要用巨蟒之血。我無比愧疚地對血月說:“錯誤是我造成的,我一定會想辦法彌補,就算能力有限,我也一定要做到。”
事情究竟惡化到什麼程度,我們還一無所知。血月責怪完我後,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去找一個人。這個人在江湖上鮮為人知,她深居簡出,也沒什麼朋友,但她有個十分唬人的外號——第一神卜,也就是天下第一神卜的意思。這個第一神卜隱居在武當山。武當山自古就是道教神山,而第一神卜既不是僧人也不是道士。她少年時雲遊四方,走遍天下千山萬水,有一天偶然路過武當仙山,在山腳下突然頓悟,最終得道,被譽為天下第一神卜。
武當山距離我們現在的位置只有200多公里,我們在鎮上稍作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買了兩張火車票直奔武當。一路上,血月都不說話,我能看出她的鬱悶,更多的是惶恐和震驚。這也難怪,江底生物太過恐怖,它們製造殺戮的能力,簡直不亞於戰爭機器。五個小時後,我們終於抵達了武當所在的城市十堰山城。一下火車,我們顧不上休整,就在市區就近購買了大量生活和野營用品。血月告訴我,第一神卜是世外高人,沒有固定的洞府,常年在武當山脈雲遊,我們只能潛入深山去尋找她。
我們開始爬山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正是大量遊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血月買了一張地圖,我們避開景區,專挑無人的僻靜處向上攀登。這一走就是幾個小時,很快天就全黑了。望著茫茫山脈,山峰高低起伏,我心想這樣找下去,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人。我問血月:“你對第一神卜有什麼具體瞭解嗎?比如她的習性、愛好、活動範圍之類的,我們得有的放矢才能好找,這樣盲目找下去只會浪費時間。”血月苦笑著說:“我要是知道這些,早就安排分舵弟子先來探路了。實話告訴你,我對她真的一無所知。”
我們沿著山路繼續往上爬,突然聽到一陣蒼勁渾厚的歌聲,原來是有人在背誦老子的《道德經》,從“道可道,非常道”一直背誦到最後一章。我和血月對視一眼,血月說:“這裡已經遠離景區,不可能有道館,這位道爺是從哪兒來的?”我們循著聲音找過去,很快在一座山坳裡找到了人,果然是個道士。他年紀不大,可相貌和聲音卻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道士在牆壁上掛著一盞馬燈,手裡拿著一本古舊的經書,正津津有味地誦讀著,連我們走近了都沒發現。我只好咳嗽了兩聲,道士抬起頭來,看了我們一眼,咧嘴笑了。“兩位尊駕,小道等你們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