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乘坐小船晃悠悠地度過大河,他坐在船頭,扶著幫,回頭望了一眼剛才站著的河灘,清凌的眼神注視著,烏黑的眼仁裡頭印著粼粼波光。
再見吧,沉淪著的夥伴們,我要去前方了。
侗寨的風情如一幅畫遊過。
李元看見那一棟古老的木質結構教學樓時,露出一點欣喜的樣子來,嘎吱嘎吱的樓梯,帶著斑駁印跡的樓板,還有一顆很古老的鈴鐺,他伸手拉了繩子,敲了幾下,噹噹噹,傳出去老遠。
李元開始上課了。
他給學生們講《敕勒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大家都沒有去過草原是不是?但老師去過,老師唸書的時候,看到很多古人的詩詞裡,寫到草原。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你們閉上眼睛想啊,茫茫無際的草原,從你的腳底延伸到你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前面,左邊、右邊,後面,全都是一樣,而你一抬頭,哇,高天雲闊,萬里無垠,你就像是這地面上唯一站立著的,沒有阻擋,沒有困頓,你深深呼吸一口氣,趕緊整個世界都被吸了進來,然後再撥出去,彷彿遙遠的遙遠,也都被你撥出的氣吹動……
所以老師就去了草原,跟一些愛好旅遊的朋友一起,雖然有很多蚊子,吃的也不合口,草比我想象的高很多很多,但是當你真的站到草原上,你發現會比想象中的,更加偉大,更加開闊,你的心胸似乎也一下子就開啟了。”
李元閉著眼,仰著頭,張開雙臂,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彷彿真的置身於大草原。
下面的學生,瞪著兩個眼睛,困惑地看著他。
二球看了眼小花,小小地張開了自己的手臂,怪腔怪調地“噢”了一聲,然後扭動著身體。
噗。
這個笑點,是全場通行的。
講臺上的李元是極度發光的——這是當初季銘和文晏最後商定的一個解決辦法。為了體現自己喜歡古詩詞,就想要只教古詩詞,這肯定是不符合中國人設想的,所以原劇本上的這個設計,最早被拿掉。
那麼拿掉之後,如何強調李元對詩詞的痴迷,這是他做一切的動機和動力,必然要足夠強烈,才能有說服力。
方法就是極度地投入到詩詞教學中。
李元站在講臺上,必須跟他在講臺下,是兩個人。臺上的李元是放光的,是激昂的,是詩人附體的,是永不疲憊的——臺下的他則溫潤、書卷氣、好奇。
這種對比,足以告訴所有懂得,或者不懂得詩詞的人,中國人,或者外國人,都明白李元是如此著迷於這件事情。
“感覺有點平。”菲菲跟成一說道。
“我覺得可能整個節奏就是這樣的,沒有什麼特別劇烈的衝突。”成一調整了一下坐姿:“但看起來也不是很乏味——我還有一點感覺,不知道你有沒有,就是整個畫面特別飽滿,從李元到小學之後,跟學生,跟校長開始有交流之後,好像畫面就多了一點什麼似的,除了整個構圖佈局之外,這些看不見的東西,讓我會有一些情緒被撩動的感覺。”
“這麼玄乎?”
“其實就一點,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更明顯。或者乾脆就是我搞錯了。”
……
山雨淅瀝瀝,整座侗寨都被蒙上一股霧靄,偶然有炊煙升起,倏忽就被雨幕打散。
李元盤著腿坐在屋簷下面,輕輕左右搖晃著身子,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雨滴摔在地上的模樣,啪嗒,炸的四散,哈。他抬起頭來,看著遠方,有一個村民,穿著蓑衣,匆匆忙忙地往家趕。
“溪雲到處自相聚,山雨忽來人不知。小花,知道這句詩是什麼意思麼?”
王小花抱著膝頭,愣愣地看著地面上,被雨滴砸出的一個一個小坑,搖搖頭。
“它就是講我們這樣的山頭上,村民去山腳勞動,半山腰有云霧遮掩,所以上面頭頭匯聚了雨雲,大家都發現不了。結果當雨滴滴到了頭頂,他們才感受到,哦,下雨了,趕緊回家。”李元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特別有生活氣息,其實詩歌並不只是書本上的東西,我們可以在生活感受到很多詩歌的畫面,就像現在一樣。”
“李老師,這首詩會考麼?”
這突兀的問,讓雨幕似乎都為之一停。
“啊?”李元一派天真喜悅的眼神裡,陡然一僵:“不考啊,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