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汪雷的鬼子軍官。
這位大哥既不像韓明求老頭那麼老道,隨機應變,也不像是藍盈盈、宋怡,能把自己都交出來,他屬於兩者之間——所以從排練時候開始,他就挺難,太難了,硬接季銘他有點費勁,被帶著跑他又不情願,就尬在中間。
任鳴之前沒想到,他在公演前夕最擔心,居然是汪雷。
要知道應該找一個更老道的演員來的,年齡本來也不是問題,只是當時想著都是中青年也比較合得來,現在想想,是有點自我設限了。
但是此時,汪雷卻發現了一種順暢感。
尤其是軍官和溥儀在盛京皇宮的一番爭執,他背後的鬼子兵,似乎都在給他力量和氣質,來對抗季銘無所不在的戲劇張力——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季銘在託他了。
要不是在舞臺上,他都得給跪下。
大哥,要不要這麼猛啊。
站在他面前的季銘,表演水準有增無減,但同時,他還能利用鬼子兵,利用站位,利用佈景來幫他跟季銘自己抗衡——然後整個戲的張力和能量,就啪啪啪的往上炸,就像蔡大師的那一件煙火裝置藝術——《天梯》一樣,層層疊疊。
當最後溥儀認輸,鬼子揚長而去之後,彷彿孤狼——或者說喪家之犬,只餘一吠的樣子,在越來越暗的的燈光裡,將溥儀一生最重要的特質,傀儡,直接放到了觀眾心上。
看到沒有,這就是傀儡,這就是溥儀。
從登基,到遜帝,從京城,到津京,從紫禁城到盛京皇宮……他從來都是個傀儡。
第三幕落,季銘稍稍側身,形單影更只。
最後的尾聲,是季銘的大獨白佔主流了,以及大量的旁白——來自隆裕的,來自孫太監的,來自文繡婉容的,來自租界洋人的,來自中國百姓的,來自鬼子的……它們先是一個一個來,溥儀或者辯解,或者控訴,或者沉默,或者畏懼,然後漸漸的他們開始疊加著而來,四面八方都是各種各樣的聲音。
季銘在舞臺上左奔右突,他說著不成文的話,時而高昂,時而低沉,事兒斬釘截鐵,時而飄忽不定——最後他整個人趴在了舞臺上,一束追光落下,將他困在其中。
溥儀安靜下來,他甚至覺得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尾聲在他唱著新中國的紅歌裡結束,他坐在那兒,倉惶又平靜,於影子相視無語,彷彿都在問,你是誰?你怎麼這麼讓人作嘔?
落幕之後,整個劇場安靜了接近有半分鐘。
沒有說話,沒有人鼓掌,沒有人退場,連燈光都彷彿被凍住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彷彿進入了賢者時間。
後臺也並沒有任何擔心的意思,他們也完全不覺得已經過去半分鐘了——後臺沉浸在劇情中的程度,只會比觀眾更甚。燈光亮起,一道光將大家都從舞臺世界裡揪出來。
季銘的粉絲突然才想起來組織者說的。
結束了之後,就是我們的時間了。
“啊啊啊啊!”
哦呦。
嚇死老子了。
這些小姑娘好野,要是爺爺我再年輕六十歲……
“噢噢噢噢。”
各種歡呼的擬聲詞,跟如潮水拍天一般的掌聲一起,將整座劇院變成一個工廠——是那種建國初的,機器轟鳴,工人精神面貌極佳,人人都帶著高原紅和大笑臉的工廠。
喧鬧、歡喜。
“走吧。”
任鳴笑著一招手,幾十個演員,前後三排上臺——看到謝幕演員上來,已經拍紅的手掌之間,又發出了更熱烈的聲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