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地方官吏。
只是他們的口碑一向不好,百姓們都會在心裡盤算,種樹要耗費時間精力,到時候驗收時,不給這些官吏塞些錢,能驗收透過嗎?
繳納田賦時,胥吏們的淋尖踢斛可把百姓坑害苦了,現在又來一樁來好處的事,他們肯輕易放過?
百姓們盤算來盤算去,覺得這好處最後還是落在胥吏的手裡,自己白白搭時間精力,何必呢?
“皇上,吏治不正,再好的國策,也落實不下來。皇上殫精竭慮籌劃的好處,傳不到百姓手裡。
這才是最大的苦惱。”
“張師傅,所以考成法在中樞實行後,地方也要儘快跟上。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導委員會,不能只盯著六部諸寺,還要盯著下面。
他們是親民官,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百姓的福祉,對朝廷的信任。”
“皇上,臣記住了。”
朱翊鈞和張居正在田間轉了一圈,發現種種弊端。
水渠溝道,年久積塞。
所有田地都在耕種,沒有農科所建議的輪耕制。
沒有化肥,只靠地裡的天然肥力,一味貪得無厭地向田地索取,用不了幾年就會讓莊稼歉收。
所以從漢唐就總結出輪種制。
北魏《齊民要術》中有記載:“谷田必須歲易。欲得良田,不用故墟。凡谷田,綠豆、小豆底為上,麻、黍、故麻次之,蕪菁、大豆為下。”
大明京師農科所總結歷朝歷代經驗,提出了四圃輪種制,就是把農田分成四塊,分別耕種不同作物,比如大豆、大麥/小麥、蔓菁/甜菜、披鹼草/鴨茅,每年依次輪換。
大豆榨油或食用,大麥小麥是糧食,蔓菁/甜菜是經濟作物,披鹼草/鴨茅是牧草,豬牛羊等家畜喜歡吃。
如此輪作,可以避免土地結塊硬化,恢復田地肥力,好處多多。
看著處處種滿小麥的田地,張居正感嘆道:“四圃輪種制,臣在地壇農科所,還有南苑農科所的試驗田裡,見識過。
跟沒有實行輪種制的田地一比,天壤之別。如此好法子,司農寺郭正卿,嘔心瀝血,四下推廣,結果到了地方卻成了一紙空文。
皇上,這還是直隸,離京師不遠,卻是如此結果,其它地方,可想而知。
吏治,地方吏治。每每想到此,臣是日夜難安啊。”
朱翊鈞搖了搖頭:“不僅僅是吏治問題,還是田賦太重。普通百姓們要繳納賦稅,還要養活一家人,只能行這竭澤而漁之事。”
張居正點點頭,“皇上英明,一語道破其中原委。我朝重農,不僅重視,還有重壓。
國朝賦稅自太祖皇帝始,就以田賦糧食為主。
田賦極重,商稅卻輕得嚇死人。
嘉靖二十一年,四川茶葉出產五百萬斤,只收得茶稅兩萬兩銀子。另一產茶大省浙江,茶葉產量是個迷,反正都被商人賣到各地和海外,無人知曉具體數量,最後朝廷收得茶稅六兩銀子。”
張居正連聲苦笑,“大明萬鈞重擔,全壓在了耕地百姓身上。他們還要忍受天災人禍,忍受田地兼併,忍受飛灑詭寄,忍受各種徭役攤派。
百姓們連飯都要吃不上,那顧得上什麼輪種。”
朱翊鈞站在一處乾澀的水渠邊,雙手籠在袖子裡,看著遠近的滿地豐收卻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田地,目光深邃。
“張師傅,北方百姓,尤其是山西、河南、山東、直隸、陝西這山河五省,他們的苦在於徭役攤派,在於肥沃險要,在於離九邊太近。”
張居正轉頭看著朱翊鈞。
“北方少文采,就算有北榜,出的進士舉人也比江南少許多,能夠投獻的主子也少了許多。
那些攤派徭役,他們無法像江南百姓一般,靠投獻來避除,只能咬著牙承受。
山河五省,因為土地肥沃、地勢險要,故而太祖皇帝廣封宗室諸藩,山河五省是最多的。光是河南一省,多少藩王宗室?
他們世代相傳的鐵飯碗,糧食、徭役、雜役.都是百姓們頭上一座座大山。
山河五省離九邊近,一旦事變,就地加徵糧餉,修城牆徭役,擔子全落到他們頭上。直隸、山西、陝西不僅要加徵,還要忍受北虜破邊抄掠,毀家人亡的惡果。
到了嘉靖年間,皇爺爺意識到問題,相比南方,北方肥沃田地畝產都要少三分之一,加上年年天旱少雨,產量更是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