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北方田賦減少,徭役雜役卻增加。北方田賦減少,自然就增加到南方。
甘肅布政使徐貞明,曾經在上疏裡言及,‘東南多漏役之民,西北罹重徭之苦,以南賦繁而役減,北賦省而徭重也,故有世謂南人困於糧,北人困於役之說。’”
“南人困於糧,北人困於役?徐孺東這份上疏,臣也看了,真知灼見啊!國朝自開國以來,重農耕興水利,種種良策,莫良過於徐孺東所獻諸策。
只是”
張居正看著朱翊鈞,有些無可奈何。
“皇上鼎力支援臣改革,這良策有,這能臣也有,可是治理一年,臣覺得像是在泥濘裡掙扎邁步。”
朱翊鈞勉勵他道:“張師傅,你只看到國朝種種弊政,是兩百年積累。朕卻看到的,卻是千年積弊。”
張居正目光一閃,“千年積弊?皇上說聖人之言,完全過時了?”
朱翊鈞沒有正面回答,“太祖皇帝早年間制定的種種律法國策,自詡完美,還嚴旨後代子孫不得更改一字,永為祖制。
可是稍明國事之人就知道,那些祖制到了永樂年間就看到弊端,到了宣德年間,可以說是不得不改。可是祖制在那裡,只能遮遮掩掩的改。
到了嘉靖年間,朝中有志之士都知道,祖制已經不足以治天下,到了必須大改的時候。太祖皇帝的祖制百年之後,都要改,要與時俱進,兩千年前的聖人之言,卻要遵行至今?
‘益動而巽,日進無疆;凡益之道,與時皆行。’
張師傅,這世上沒有最好的國策,只有最適合的國策。與時俱進,才能讓大明真正的國強民富。抱殘守缺,只有死路一條!”
張居正默然無語,看著眼前已經豐收卻無法給人帶來喜悅的田地,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遠處,匆匆奔來一群人,為首者正是灤州知府、豐潤知縣和幾位鄉老。
劉義和宋公亮帶著上千護衛圍了上來,把他們隔在外面。
“讓他們進來。”朱翊鈞揮揮手。
劉義指揮侍衛把眾人仔細搜身一遍,這才放他們到御前。
“這片田地是誰的?”朱翊鈞指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田地,在眼前畫了一個圈,把近處的百餘畝田地畫了進去,然後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
幾位鄉老知道內情,卻不敢直言。
豐潤知縣猜到一二,臉色一變,欲言又止。
灤州知府先是有些著急。
皇上問話,你們還吞吞吐吐的!可是轉念一想,明白了什麼,目光在豐潤知縣身上打著轉。
朱翊鈞追問道:“到底是誰家的田地?”
灤州知府眼睛一眯,語氣森然道:“皇上問話,爾等快些回答。豐潤縣!”
豐潤縣知縣心一橫,乾脆答道:“回稟皇上,臣記不得這細末之事,臣馬上叫人去戶房翻查檔案。”
朱翊鈞不置可否,轉頭看著幾位鄉老問道:“知縣在縣城裡,可能不知道這些細末之事。你們鄉里鄉親的,難道也不知道這些田地是誰家的嗎?”
鄉老們紛紛推脫,“回皇上的話,草民老糊塗了,記不住的。”
“回皇上的話,臣多年前中舉,一直在外忙著功名,後來又分揀山西山東,做了幾年雜官。上半年才回來,臣實在不知。”
“蹊蹺啊,”朱翊鈞笑道,“張師傅,看來內閣的田地清丈是白搞了。高先生在直隸搞的清丈才過去一兩年,就成了一筆糊塗賬,好好的田地,成了無主之地。”
張居正嚴肅拱手長揖,“皇上恕罪,這確實是內閣失職。臣回去就上請罪奏本。”
聽著這對君臣對答,大家心裡都知道,皇上和張相,對這田地的貓膩,心裡跟明鏡似的。
朱翊鈞也沒有再追問田主之事,在眾人的陪同下,巡視起其它田地,又到引浭河之水的地方。
幾位鄉老們指著乾涸的水渠,各個義憤填膺、捶胸頓足,怒罵河對面的四家工廠,誤農時毀國本,然後齊刷刷地跪下,請皇上一定要為他們做主。
聞訊趕來的上千鄉親百姓們,不知所措地跟著跪下來,跟著裡面的有心人,一起懇請皇上為民做主。
朱翊鈞好言安撫了一番,然後帶著眾人走鴉鴻橋去浭河東岸,剛走到橋中間,眼前的景象驟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