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林桂芬小人得志的囂張樣子,梁緒衡氣不打一處來:
“一千?你是認真的嗎?你這是做生意的態度嗎?”
林桂芬用眼神示意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傭人幫她收拾地上的東西,那女傭人小跑過來,跪在地上把散落一地的鈔票規規矩矩地放進手提包,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她。
“做生意不就是低買高賣這麼回事兒嘛?人是我的,我愛賣多少賣多少,給我一千塊,賣身契拿去!要是沒錢,不好意思,送客!”
梁緒衡立馬反駁:
“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林桂芬臉上的表情如同聽到了一個笑話:
“這年頭有時候殺人放火都不犯法,你跟我說什麼‘買賣人口犯法’?你出去問問,高門大戶的奴婢和小妾都是哪兒來的?看你這一身的穿著打扮,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吧?你的命真好啊,投了個好胎,回去好好當你的富家千金去,別在這兒瞎攪和了!”
林桂芬三兩句就給梁緒衡判了“不知人間疾苦”的罪過,這些話刺傷了她,但她仍然不肯服輸,重新鼓起勇氣,鏗鏘有力地說道:
“《中華民國刑法》第二百九十八條規定‘意圖略誘婦女者,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二百四十一條規定‘略誘未滿二十歲之男女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我再說一遍,人口買賣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
有一剎那,林桂芬被震懾住了,她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梁緒衡,似乎在內心估算她有幾斤幾兩。在此之前,她的視線從未在梁緒衡身上停留過,梁緒衡毫不示弱地跟她對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們願意用一百元贖回玉大椿的賣身契,你同意嗎?”
“真是笑話!就一百塊?打發叫花子呢?”
梁緒衡向前一步:
“這麼說,你是不同意了?”
林桂芬梗著脖子:
“不可能,就一千塊!少一分都不行!”
“明白了,那就是沒法談了,咱們走!”
在眾人的目送下,三人一道朝門口走去,走了幾步,梁緒衡轉過身來,說了最後一句:
“我們法院見。”
林桂芬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三個年輕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在這一瞬間,她被梁緒衡最後這句話震懾住了,她很想說些什麼來反擊,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她難道不是在開玩笑嗎?哪有人會為了給一個妓女贖身去告官的?但是為什麼她的樣子看起來像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去做一樣?
藍霧摸了摸自己潤溼的臉龐,起初她以為下雨了,仰頭卻是晴空萬里,回過神來,才發現這是她自己的眼淚。在這麼多年的神女生涯裡,她見證過無數女子的開始和結束。起初,她們或是被騙來的,或是被拐來的,或是被親爹孃賣來的,最終,她們或是病了,或是瘋了,或是死了,或是消失了。被掏空了一切之後,她們的身體如同垃圾一樣被丟在大街上,她們意味著不潔,意味著羞恥,意味著墮落,沒有人願意多看她們一眼,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名字,也沒有人修砌她們的墳墓。
當然也有極少數幸運的,藍霧聽說過妓女攢錢自贖己身,也聽說過妓女被恩客贖身,但她從沒見過竟然有人願意為了一個女子,和集園的鴇母對簿公堂。在藍霧的生命之中只有一次走進法庭的經歷,那是藍霧此生最為黑暗的日子,法律並沒有給她所期待的公平,反而讓她墜入無望的深淵。對於法律,曾經的她只有懷疑和憤恨。
被迫來到集園之後,藍霧只剩下狹窄的一小方天地,每天迎來送往,人們面容迥異,內裡卻都是同樣的靈魂。但在此時此刻,藍霧見過了這些青春洋溢的臉龐,看到了他們的正直與善良。在他們身上,藍霧覺得認識了世界的另一種面向,將她囚禁其中的黑暗出現了一道裂縫,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藍霧無法清晰地描述自己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卻不知不覺落下淚來。
林桂芬回過神來,四下張望,周遭偷看的視線不見了了,竊竊私語也消失了,大家作鳥獸散,一個個都裝作很忙的樣子,只有藍霧依舊靜靜地站在院子裡,此刻她的靈魂也跟著那三個年輕人飛出了集園,感受到了片刻的自由。
林桂芬看著藍霧,這樣的藍霧讓她覺得陌生,突然之間,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啊,你一定是因為這個才想跟他們套近乎吧?如果說林桂芬之前還有些懷疑,此刻的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就是藍霧放走了玉大椿。她之所以這麼做,是想讓那幾個學生也幫她贖身,離開集園。想到此處,林桂芬恨得牙癢癢,她徹底摘掉了之前討好的假面具,撲過去用力地撕扯藍霧的衣裳,纖薄的衣料被林桂芬輕易地扯開,藍霧很快變得衣不蔽體,她蹲下身來,縮成一團。
“藍霧,我知道你向來不安分,沒想到你這麼不安分!今天他們來找你幹嘛?怎麼著?你看上人家啦?想讓他們把你也救出去?這麼多年了你腦子還不清醒啊?仗著男人都愛爬你的床,就覺得自己是塊香餑餑了?你也不想想,小啞巴是什麼人,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贖了身自然能找一戶好人家!你呢?哪個正經人家會願意娶你這麼個千人騎、萬人壓的爛貨呢?更別說這個爛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瘋,往人身上捅刀子呢!”
瀑布一樣的黑髮覆蓋了藍霧的身體,她平靜地聽著林桂芬對自己的嘲弄和羞辱,一言不發。
藍霧的沉默更激怒了林桂芬,她抓著藍霧的頭髮,拼命地撕扯:
“藍霧,你別做白日夢了!不要以為你搭上這幾個窮學生,你就能離開這兒了!藍霧,我告訴你,賤貨中的頭牌也是賤貨!你就是死也得死在這集園裡頭!”
然而藍霧沒有尖叫,也沒有求饒,她似乎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彷彿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話能刺傷她了,再沒有什麼傷痛是她不能忍耐的了。
天好藍啊!雲好白啊!那是什麼鳥?它飛得好高啊!
被兩個龜爪架著去往棚屋的路上,藍霧看著天空,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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