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兩年後。
一九三七年三月。
南洋醫科大學一切課程設定全部仿照北平協和醫學院,一二年級集中學習基礎醫學,包括生理學、生物學、人類遺傳學、解剖學、微生物學、免疫學、藥理學……三年級,學生們進入臨床學習階段,到各科輪流見習,四年級,到門診實習,五年級,到病房任實習醫生。
三月十二日,是施遼入學第二年的小學期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
最後一場考試是生理學,是所有課程中施遼們最為頭疼的一門,偏偏這門課的主授老師安德森又異常嚴格,為了全面地考察學生,他特地將這門課程的期末考試時間設定為三個小時。
施遼放下書包走進入考場的時候,安德森正在翻閱學生的花名冊。他是個異常熱愛中國文化的美國老頭,鼻樑特別高,平常喜歡穿長袍馬褂,戴一頂瓜皮小帽,抬頭看一眼施遼,紅臉和藹可親:
“iss shi.”
施遼緊張地看著他翻開貼著她照片的那一頁,開始提筆寫字。醫大每到期末,每一位任課教師都要對學生進行評議。評議的內容非常詳盡具體,除了學習成績,還要評估這位學生是否具備成為一位優秀醫生的潛質——是否有從事教學科研的能力,言行是否得體,舉止是否文雅、禮貌,儀表是否端莊……
而安德森時不時駐筆思考,顯然就是在寫對她的評述。
卷子一發,滿教室只剩唰唰的寫字聲,安德森看了眼施遼甚為優秀的各科成績,公允地給了贊賞性的評價,但在最後卻又想起來什麼,抬頭看她一眼。
原來她就是那個因為臉色過於蒼白,而被校方擔心用功過度的女生。當時還是他跟著她的班主任,一起給她做的心理工作。
現在一看,這姑娘雖然依舊很瘦,但精氣神很好,不愛說話,臉上永遠都是溫和舒服的表情。
這麼一想,安德森又在“身體素質評估”那一欄寫了pass.
鈴聲響起,大家或惶恐或沮喪,但交了卷子,一想假期已經到來,就又都激動起來。一位臉型圓圓的小個子女生走過來,問施遼:
“一起回南市麼?”
施遼搖頭,微笑道:“我過兩天再回,今天先回我哥嫂家,近一些,方便。”
那位女生叫於自秋,是施遼的同班同學。她家幾個月前也搬到了南市,和施遼一起坐車回去過幾回,因此兩個人都關系才近了一些。
“行,那我先走了。”
“開學見。”
“哎對,忘了問了,下個學期去美國參訪的事,是不是有你一份?你學習那麼好。”
“不清楚,但估計去不了,花銷太大。”
“也是。”於自秋拍了一下她的肩,“女生裡面就你和林巍兩個有資格去,結果都去不了,我還指望你倆去給咱們女同胞爭口氣呢。”
施遼只好笑笑。
她說的訪美,是醫大每年都會舉行的學生短期交換活動。醫大跟美國的紐約醫學院附屬醫科大學有合作,每年會在二年級的學生中挑選一批優秀的送往美國攻讀夏季學期,一般是三月去,九月回。
施遼的主管老師吳春曾經找她談過這個問題,說以她的成績進入這個專案沒有問題,他鼓勵她去,以開闊視野,但他也提到,此次交換學校只提供學費,其他一切費用需要自負。
施遼雖然非常想去,但是考慮到費用,還是婉拒了吳老師的邀請。
後來吳老師又陸續找過她幾回,但一直沒能談攏。
送走於自秋,施遼回寢室收拾完東西,特地跟住在另外一棟樓的林巍打過招呼,這才提著行李朝校門外走。
站在門口朝熟悉的地方掃了一眼,卻沒看到鄒廣。
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去年十月,鄒廣和白雙結了婚,新家就安在法租界的新德弄。兩個人湊著錢,租了一棟二層樓,一樓做餛飩鋪的鋪面,二樓就當做家住。醫大位於新英租界,距離明園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升入大學後,施遼開始住校,加上學業緊張,她並不常回明園。而鄒廣這裡離醫大近一些,所以鄒廣會經常將她接過,給她改善夥食,或者幹脆把盧公也接過來一起團聚。
施遼雖然每次都讓鄒廣不要來接她,但他從沒聽過,每次放假的那天一定會來接她,但是今天是她小學期的結束之日,他應該知道,卻並沒有現身。
一路步行到“小滿”餛飩店,已是晚飯的點,店內卻只有寥寥兩名食客,顯得十分冷清。施遼進去的時候,白雙正端著一碗餛飩從後廚出來,笑容可掬地對一名食客道:
“您的蝦仁三鮮好了,小心燙。”
她穿著一身灰色的素衣,頭發低低地挽在腦後,腰間圍著一條漿得發硬的白圍裙。額上熱出了細密汗珠,眉目溫婉,比以前滿臉是傷的時候少了很多紮人的銳氣。
她看見施遼,用手裡的盤子招呼她,小聲道:“阿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