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來敲門的人叫黑田康太,一口流利國語,西裝一絲不茍,謙笑著自我介紹:
“張先生,鄙人是黑田康太,今天來訪是作為日滿聯合資源署的代表人,想誠懇與您談一些合作。”
張默沖當時藏身於上海最最不起眼,最破落複雜的街區裡,鄰居都是一些整日神志不清的醉漢和萎靡癲癇的癮君子,樓街都臭氣熏天,外面的人根本不屑一顧。
開門的一瞬看見西裝革履的人,張默沖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朝後看一眼,果然看到慣常裹著毯子躺在街角的流浪漢不見了。
而昨天,那個流浪漢餓得甚至沒有翻身的力氣,橫躺在巷口被人踢來撞去,還是張默沖過去,給他留了買一碗麵條的錢。
他低頭一笑:“合作?”
黑田康太也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會心一笑:“朱延先生這會兒,可能已經贖回他心愛的女人了吧?”
朱延,流浪漢其名。
他還想著措辭,眼前的男人卻已抬頭,坦道:“我有兩個條件。”
黑田康太故作訝異狀。他早有耳聞李全山及其弟子張默沖,深知這個團隊對於中國地質學發展舉足輕重。早些年在一次學術交流大會上,黑田曾見過張默沖,彼時他坐在臺下,看張默沖作為青年代表在臺上發言。
黑田唯獨對一點記得清楚:張默沖演講完,場內的掌聲經久不息,而他只是淡然一笑,不卑不亢地回應。
他的導師對這個中國人贊不絕口,而他坐在臺下,一直看著他下臺,心中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情緒。
沒想到今日一見,他站在一間破舊衰落的閣屋前,穿著中國人最常穿的長衫,卻仍然有一股早年在大會上作為青年代表的沉謙與自如。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一身在東京定做的西裝顯得有些可笑。
但他已不再是學地質的學生,他是日本陸軍少尉。
張默沖想要的絕不止這麼簡單,但他只是笑道:“您說。”
“我要坐包車出去,住碼頭路的萬氏大酒店。”
黑田連眉都沒皺一下,抬手吩咐身後的手下去準備。跟在他後面的岡本末聽到萬氏大飯店卻猶疑了:
“少尉...”
他用眼神制止他繼續說下。
入住萬氏大飯店後,張默沖就再也未對黑田康太說過一句話。
準確地說,他幾乎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過一句話。他每天按時按點出現在三樓吃飯,晚上準時回房間,夜裡十一點準時關燈,房內的落地窗從不拉窗簾。除過每週三、五去影院或戲院待到十點,他從沒有任何別的活動。
張默沖從一開始就知道合作只是幌子,黑田也清楚他知道。但張默沖是中國國內礦質及考古領域的核心人物,還有一定可能繼承李全山的思想衣缽,是個一旦爆發就危害極大的人物。而他們的目的,就是將這顆“定時炸彈”控制在他們的監視範圍內,至於合作,自然是控制成功之後的水到渠成之事。
岡本聽到張默沖要住萬氏大飯店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這裡人員往來極其複雜,可鑽的空子也多。
但黑田反而不擔心,他擁有的機會越多,露出的馬腳的可能也就越大。
但將近十天過去,手下人彙報,張默沖的行為沒有任何異常,李全山之子李靈複也依舊動靜全無。
黑田康太是自請監控張默沖的人,李全山死後,日本方面對他的社會關系的清查並沒有顧及他這個遠在歐洲的學生,是黑田親自在上層面前,提出了張默沖的名字。
可他這邊卻毫無進展。
黑田心裡漸漸沉不住氣,然而今天卻盼來了好訊息。張默沖在晚飯時間,忽然離席穿過大堂,在衛生間待了一會兒才返回飯席。
這本無異常,重點在於彙報裡有這樣一句話:張默沖疑似情緒失控。
他盯著這句話問彙報的岡本末,情緒失控?具體表現在什麼方面?岡本末只能搖搖頭,說那只是他的感覺,張默沖依舊一句話都沒有說,自始至終甚至一直都目不斜視。
但是黑田的直覺告訴他不對,果然,今天夜裡張默沖比往日早回了房間,進房時,囑咐門廳送一些熱水進去,然後早早熄了燈。
好像在暗示他今夜身體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