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今天下午屍體運到後,王華把身上僅有的兩塊錢全交給了一個叫許力的人,讓他替她找女兒,許力一開始不答應,王華又找別人借了兩塊錢交給他。剛剛,剛剛我們才知道許力跑了,用那四塊錢換了一張火車票走了。”
“王華知道後,拿起剪刀直直照著喉嚨捅去。人一下就沒了...”
如五雷轟頂一般,施遼頭皮一陣發麻,劉護士還在自責:“都怪我,都怪我沒看住,她讓我幫忙找她女兒我一直沒空,但凡我再多盡點力,說不定,說不定......”
忽然,她眼前一陣黑霧,聽見身邊有人驚呼:“施醫生!”
再醒來,她躺在鄒廣的鋪子裡二樓的小隔間裡,聽見門外樓梯口有人輕聲輕腳地走動。
她收拾好自己下樓,看見白雙、鄒廣和莊屏居然都在,見到她倒也沒提她暈倒的事,只是張羅她坐下,準備吃大餐。
這段時間每個人都在為戰後救災工作忙碌,整日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此次一聚,都難得地放鬆。
飯後,施遼和莊屏都在鋪子裡歇下,後半夜,忽然有人用力打門,是市民巡邏會的人,沿街沿戶喊著“讓人去認屍”。
自從日軍開始炮轟上海以來,幾乎每一次一處被炸,都會有人來喊人去災區認領屍體和因傷無法走動的人,凡是家中有人失蹤的人就都會出動尋人,運氣好的話,能領一個活人回來。
鄒廣聽見聲音就利落地下床穿衣,跟白雙說一聲他去幫忙。
施遼聽見也睡不住,要跟鄒廣一起去。
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泛起魚肚白,九月的清晨空氣淩冽,施遼看見目崇路兩側擺得整整齊齊地六排屍體,渾身蔓過一陣沉重的無力。
一名曾和她共事過的護士鄭濤也在現場,看見施遼虛弱道:“你我都無用武之地了,也沒幾個活人。”
她笑著自嘲,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那就去抗屍體吧。”
施遼沉默良久,勸道。
天色將要大亮,這一處離居民區又不遠,一名臨時主任當即宣佈:不用等人來領了,統一往萬人墳拉,要盡快,不要引起更大的恐慌。
大家無力地照做,有車的用車拉,沒車的用肩抗。
鄭濤和她都扛不動屍體,施遼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吱吱扭扭響的木推車。
誰知她和鄭濤才把一個屍體抬上去,那車的一個輪子卻忽然掉了,車身一卸,屍體朝一側滾落下來。
鄭濤崩潰地放聲大哭,邊哭邊扶屍體,嘴裡止不住道:“對不起對不起......”
施遼僵硬地拍了拍她,轉身去找工具,還真讓她給找到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工具箱。
於是她坐下來,開始研究怎麼再把輪子裝上去,鄭濤還在哭,“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施遼好像什麼聽不到,她現在滿腦子都只想把那個輪子安上,畢竟用車拉比用肩抗快多了。
可是她怎麼都搗鼓不上,天色越亮,她就越急,越急手就抖得越厲害。鄭濤看她整個人臉煞白煞白的,驚道:“施遼!你沒事吧?你別修了,我們去別處再找一個推車.....”
施遼嘴裡還在安慰她說沒事,其實腦子已經不清醒了,手是怎麼動的她已經控制不了了,鄭濤嚇得來奪她手裡的工具,卻發現她的力氣大得驚人。
“施遼,你怎麼了施遼......”
耳中似有急哨銳鳴,刺得她腦中鈍痛,就在這時,施遼好像聽見遠處有人喚她。
“施遼。”
她恍惚抬頭,看見東方蔚藍色的天幕下,站著一個人,背後如絨的光線像是將他一點一點染上去,整個人散發著淡淡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