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程遙青是在一輛晃動的馬車中醒來的。
太久不見天日,雙目適應從窗紗中透過的柔和光線,用了好一會兒。
她這才發現,自己臥在一方近似床榻的休憩處。馬車內空間極大,茶具,點心,乃至書卷,花飾,都一應俱全。
大得裝得下兩個人。
顧況就在她的對面,歪在長凳上,手裡虛虛地握著一卷書。
程遙青認出了上頭的名字,花間集,是他喜歡的詩集。
也是,自從將軍府被屠滅,想來喜愛舞文弄墨的顧小少爺已經很久不讀詩了。這時候乍一見他手握詩集,倒使人有些不習慣起來。
顧況顯然經過了一番拾掇打扮,每一根頭發絲兒都透著清爽。他的臉上卻顯現出輕微疲憊的神態,整個人陷入極淺的睡眠中,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快速轉動,不知道在做什麼夢。他的唇角一會翹起,一會垮下,喜怒哀樂都顯現在臉上。
程遙青看他有趣,靜靜地好生端詳了會顧小少爺的睡姿,並不打擾他。
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換成了幹淨利落的棉服,不再是浸飽了鮮血和風霜的舊衣。熨帖柔軟的面布貼著面板,是從未體驗過的舒適。
相比以前常穿的粗布衣服,她總覺得自己像是被當成了一尊易碎的瓷器,被供了起來。
馬車狠狠一顛。
顧況一個坐不穩,從椅子上摔下來。
幸好他反應快,手中書卷掉了下來,順勢抓住了櫞柱,穩住身形。
這一睜眼,就與程遙青四目相對,看了個正著。
“師姐,你醒啦。”
程遙青以為他要激動地撲上來,結果就等到這麼一句平平常常的話。
“嗯……”她莫名有些緊張,手指腹捏住了被衾,偷偷打轉。
她昏迷前的記憶,還是自己在虎賁軍搗毀北狄人的老巢,獲得前所未有的勝利之後,在顧況面前直挺挺暈倒。
程遙青以為顧況會問起這件事情,但是他沒有。
相反地,顧況熟稔地從小桌板上拿起一疊點心遞到程遙青手上:“行路艱苦,先吃些小食墊墊肚子。”
程遙青這才感覺到腹中饑餓。
她從顧況手裡接過白玉碟。入手溫潤晶瑩,看起來價值不菲。上頭黃澄澄、亮晶晶的幾枚梅子,隔風便能嗅到酸甜之味,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程遙青不意顧況還記得她這點小喜好:“這金絲黨梅,你從何處得來的?”
顧況面上有些訕訕:“我託了鄰城一家江南鋪子,特地醃了一甕。”
“一甕?”程遙青瞪大了眼睛。
“我給放到後面輜重車廂了。”顧況道,“師姐,我知道這有些勞民傷財,不過我想你既然喜歡……”
他話音未落,程遙青又捕捉到另一個關鍵點:“我這回暈了幾日?”
顧況毫不猶豫地報出口:“整整三天三夜。”
程遙青心下了然。算起來,距離她中相思之毒,已經過去了十日。倘若丹鳥的話屬實,那麼她已經進入毒發的第二個階段。昏迷的時間,也比之前更加長久。
程遙青在心中嘆了口氣,拈起一顆梅子送入口中。
金絲黨梅是江南有名的零食,選用黃熟梅子醃製而成,脆而不膩,香甜爽口,最宜作餐前飯後消食的玩意。
其價也不貴,算是平民百姓之中常有的零食。
程遙青小時候難有飴糖,價低又美味的金絲黨梅便成了她的最愛。沒想到這種喜好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顧況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像是在看書,又像是欲言又止。
“一別旬日,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麼?”程遙青打破了沉默。
顧況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師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