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青回身,果然見到杜大夫面帶不安。
她安撫道:“你不用驚慌。左不過你與他說,我都把藥喝完了,一滴不剩。他能發現什麼?”
杜大夫半信半疑看著她。
程遙青眼眸深深,直看著杜大夫有些畏手畏腳地從床前挪到門口,末了還在門扇後頭探出頭:“真的沒問題?”
“真的。”程遙青比了個讓他安心的手勢。
她就算是個病人,也得是個記憶完整的病人。如果為了延長生命的終點,把過去的自己都拋棄了,她還不如就此自刎了事。就算顧況知道……那也得讓他不知道。
程遙青背過身,看著窗下那一點褐色的藥漬。
一點微末的顏色,很快就被大雪覆蓋,了無痕跡。
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她私自停藥的事情。
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在朝夕相處之間瞞過顧小少爺。
顧況敏銳地發現,治療完這幾日,程遙青越來越喜歡指使他買東西了。
有時是一支簪子,有時是一包玩偶,有時是小鎮另一頭店家的點心。
顧況只當程遙青身體漸漸痊癒,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他響應得頗為積極,跑東跑西,每日日暮,都獻寶似的將程遙青需要的物品捧出來。頗有點搏美人一笑的意思。
閑暇時候,程遙青就指點莫蕊武功。
莫蕊練功勤勉,更兼得與程遙青師出同一派系,接受起知識來更為順暢。沒過幾天,她的刀法就小有所成,一柄彎月刀舞起來如皓月般明亮,鋒利而危險。
但是,對於程遙青來說,夢魘之症卻越加嚴重。
在白天,她既要指導莫蕊練功,又要趁顧況不在時補覺。而晚上與顧況同床共枕時,她卻不得不放緩呼吸,假裝入眠,裝作一幅喝了藥便再也沒有夢的狀態。
晝夜顛倒的作息讓她極為痛苦。程遙青感覺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一個極為困難的境地。
幸好杜大夫守口如瓶,並未將她偷偷倒掉中藥的事情洩露半字。程遙青雖然獨木難支,但是還是能夠勉力隱瞞著這個秘密。
過了幾天,當莫蕊再一次出現在程遙青面前的時候,她背上已經背起了行囊。
一開門看見程遙青的臉,她便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姐姐,多謝教誨,三春之恩,沒齒難忘。”
莫蕊言辭誠懇,令人難以拒絕。
程遙青忙把她扶起來。莫蕊盈盈一笑,將自己手腕上的銀跳脫擼了下來,強塞到程遙青手裡:“姐姐,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我們來日能否遇見。但是若你有難,便將這支銀手鐲送到莫氏山莊,見鐲如見人,我爹爹會來幫你。”
程遙青心頭一暖,忙應了下來。
她站在窗邊,望著灰衣少女騎上棗紅色的小馬。馬兒揚起輕快的蹄子,在新掃的雪路上得得賓士,路面濕漉漉地映著暖陽,不一會,一人一馬就消失在視線中。
莫蕊上京的路途,與程遙青九年前走過的路一模一樣。她會與她路過同一座城鎮,看過同一支楊柳,漂過同一道河流。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而程遙青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遠方道路煙塵彌漫,初春的楊柳卻冒出新芽。
程遙青正沉浸在初春將至的和煦暖陽中,背後卻傳來門扉開啟的聲音。
回身望去,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站在她的門口。
顧況一手拎著浸了藥的雪泥,一手撐在門板上:“師姐,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