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大,有些越過傘面落在緋色寬袖上。
賀既不慌不忙,抖落袖上雪:“自是為聖上心憂,朝野關切之事。”
言罷,兩人視線相對。
張祿哈哈大笑:“生分嘍,果然生分嘍。不說小時候抱過,當初你被點去文華殿聽學,我還腆著老臉講過兩天課呢。”
賀既微微躬身,傘面向另一邊傾斜:“昔年教誨至今銘記於心。”
“欸呀,”張祿扶正傘柄,“老夫無意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是偶然聽到文華殿裡談論久未現身的‘謝先生’,一時聯想到了而已。”
“謝宴?”賀既語氣如常,眉尾輕抬,“他慣會籠絡人心,就是目前看來用處不大。”
張祿像是對賀既話語中的譏諷充耳不聞,沒有按往日作風一個勁兒打圓場、說體面話。
“也不一定沒有用處,畢竟惦記他的人裡還有聖上和之後的......”張祿面帶微笑,點到即止。
老狐貍閉口不言了,賀既也沒再追著問。兩人揣著各自心思,打著同一把傘到了內閣前。
為了戰事,雲慎和商珏也來了,在堂中靠下的位置相對而坐,空出前面兩把椅子。看到賀既二人進來,他們起身打了招呼。
堂上掛的“一片冰心”四字匾額,下方擺著兩張做工用料頗為考究的太師椅,椅子下放著火爐。陸宣芳斂眉垂頭坐在椅子上,等賀既和張祿走到他跟前,才彷彿驚醒似的,渾身一顫,緩緩抬頭。
然後他看看張祿,又看看賀既,自下而上露出不算熱情但也稱得上溫和的笑:“不頂用了,坐半刻都犯困。”
“我這些年也這樣,”張祿靠在椅背上,“新配的方子有些用處,讓人連藥帶方送府上試試?”
陸宣芳手掌握著椅子扶手,笑說:“感激不盡了。”
兩人寒暄完,陸宣芳又看賀既:“豫卿呢?”
“還好。”
每每天氣不好,陸宣芳都要這樣笑意盈盈,十分關切似的問一回,不厭其煩。賀既通常就像這樣不鹹不淡地回複,有時也會鋒芒畢露地回敬,總歸是把自己往好了說——這自然不是能讓對方打心底開心的答案。
“那就好,”陸宣芳笑意不減,“雲都督,商大人,新軍情說一說吧。”
商珏:“我軍解了青桐城圍困後,又收複梁中、飲馬兩軍事重地,並鞏固城防。收回鳴玉城之事已經推進一月有餘,卻未取得實效。最新軍報說,我軍已經兵分三路,一路駐守青桐城,一路直攻臥虎關,另一路則守在鳴玉城到臥虎關的必經之路上伏擊。”
陸宣芳:“直攻臥虎關?過於兇險了,會不會冒進啊。”
雲慎面朝地圖,目光定在臥虎關所在,背對眾人說道:“當此之時,攻臥虎關,即‘攻其所必救’,理論可行。‘冒進’不至於,此舉或能一轉局勢,但務必做好補給增援,配合得當。”
“如此......”陸宣芳喃喃。
袖面下,賀既手心握緊。
......
邁出青桐城,又馬不停蹄繞過鳴玉城,主動踏進敵軍勢力範圍這一舉動,摧毀了慣於防守的寧北士兵身上經年累月的散漫。
天上明月有缺,缺口鋒利,像泛著冷光的勾戟。
善於守城的餘棠和平庸但也無過錯的王在田留在青桐城,雲橫親領精兵攻打臥虎關,謝宴則領軍埋伏在鳴玉城外。
當內閣等人圍坐一堂討論軍情時,謝宴已經在鳴玉城外守了三天。
他在等一個訊息,一個能逼得鳴玉城中蒼人出城的訊息。
終於在第三天的月亮快要墜下去時,那個訊息來了。
“大人!臥虎關拿下了!”
“好!好個雲橫,”謝宴搓了把臉,“現在起不抓往鳴玉城通風報信的探子了,再有來的,就放他們過去。”
“若是這一時半會兒沒人來......”
謝宴起身: “那就搭把手、幫個忙,往城中散播訊息,不說臥虎關被攻下了,就說正遭遇襲擊。”
“另外,讓將士們做好準備,等的兔子終於要來了。”
......
城中軍帳內歌舞昇平被酒缸砸碎。
“什麼?!臨人直接攻向臥虎關了!”
怒意漫上思圖的臉,混著辛辣酒氣,讓席間心生怖意,原本嬉笑迴旋的舞者匍匐在地瑟瑟發抖。